在第四次被宋雁锦的剑气荡飞三丈远时,谢虞晚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在很久以前是否与她结过谢虞晚自己并不知道的私仇。
    这是谢虞晚拜入霄厄剑宗的第十五天,这半月来她的师父天莲师尊从没露过一次面,每天教她剑术的便是宋雁锦。
    而宋雁锦教学的方式……她在第一天就要求谢虞晚与她交手,谢虞晚那时什么剑招都不会,人生第一次出剑就迎上剑道魁首,可想而知她输得能有多难看。
    谢虞晚好几次怀疑宋雁锦是在泄私愤,可她之前明明与宋雁锦从无交集,非要算的话,她顶多是与宋雁锦那张脸相似的另一个人有过一段她此生都无法忘却的纠葛。
    宋厌瑾。时至今日想到这个名字,谢虞晚仍会心神惊颤。
    她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在蝉声昏昏的盛夏,她常打着哈欠听少年用清越的嗓音给她讲题,歪着脑袋看少年用红笔在她的错题上认真标注,谢虞晚曾只把那些日子当作平常,如今才恍然那些刹那该是如何珍贵。
    其实宋雁锦在某些方面跟宋厌瑾挺像的,他俩在教学这一块的严肃程度简直如出一辙,只是宋厌瑾的方式不如宋雁锦这般变态。
    谢虞晚以前最怕的就是宋厌瑾来给她辅导学习,现今最害怕的是宋雁锦来教她练剑,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命中注定。
    “凝神。”极淡的女声打断了谢虞晚的回忆,如霜冷光同时一横,等谢虞晚回过神来时,宋雁锦的剑尖离她的喉管仅三寸之遥。
    谢虞晚苦哈哈地仰起头,皎皎的剑锋刹那折出女孩垮着脸的生动五官,宋雁锦眸光微烁,收剑时听到女孩在斟酌又斟酌以后的怯怯字句:
    “师姐,你就不觉得自己的教学方式有一点点的问题吗?”
    让谢虞晚吃惊的是,宋雁锦听到这席话的反应是一顿,她随即慢条斯理地睨了自己一眼,很好说话地点头:“大概吧,那今天暂先不实战,教你一些理论。”
    窃喜涌上心头,谢虞晚不动声色地松出气来,连忙整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谁料宋雁锦张唇就是一声:
    “小鱼。”
    谢虞晚霎那惊愣在原地。
    那一瞬间,女子泠泠的声线与记忆里稚嫩的少年声音重迭,谢虞晚仿佛回到了十岁以前。
    十岁以后的宋厌瑾就再也不喊她“小鱼”了,他总是连名带姓地喊她“谢虞晚”,他会用不耐的语气说“谢虞晚,你这题又做错了”,他也会用无奈的语气说“谢虞晚,你幼不幼稚”,可就是不会像十岁以前那样,拉着她的手笑着喊她“小鱼”。
    所以宋雁锦,你到底是谁呢?
    谢虞晚惆怅的表情尽数拢入宋雁锦的眼底,她垂下鸦羽似的长睫,唇角轻掀着故意说:“怎么了?谢师妹,我只是以为这样称呼你没那么生分……你可介意?”
    “没事,”谢虞晚说完后又觉得自己的回答太冷淡,连忙扬起笑脸压抑自己一刹的失落,“只是太久没人这样喊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而已啦。”
    宋雁锦定定地凝视她许久,半晌过后才慢悠悠地主动扯开话题:“言归正传,小鱼,你的剑名是什么?”
    “啊?”谢虞晚一愣,随即低下头仔细辨认着剑鞘上的字,“瑾晚。”
    极浅的怔忪刹那栖上女子滟滟的瞳水里,很快就被汹涌暗潮掀翻,宋雁锦闭闭眼,没让谢虞晚发觉自己瞬息万变的情绪:
    “你那天去选剑的时候,傅念萝是不是让你随便挑一把?”
    看到谢虞晚点下了头,宋雁锦好整以暇地继续说下去:
    “这是因为剑本为空,心即是剑,而你的剑名就是你的心,也就意味着剑名就是你的弱点,在与敌交手时,一个剑修最需要当心的就是不能让自己的剑名暴露出来。”
    谢虞晚瞪大眼,忽然意识到关键所在:“这个的意思是不是指我的剑名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宋雁锦眉眼一弯,毫无愧疚地承认:“对。”
    谢虞晚下意识低头看一眼自己的剑柄,复又抬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宋雁锦上扬的神情,漂亮的五官可怜兮兮地皱成一团:“师姐,你套路我。”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亏:“不行,你要补偿我。”
    宋雁锦长眉微挑,唇畔笑痕漫得更深:“师妹想要我如何补偿你?”
    尾音上勾,将原本清冷的音色都缠出三分柔软状,于是整句话都惹上调情似的缱绻意味。
    谢虞晚却没有说话,她盯着自己的脚尖,好半晌以后才突兀出声:
    “你会折千纸鹤吗?”
    宋雁锦慢慢抬起了眼睛。
    与她的眸光一同抬起的,是漫山骤现的千纸鹤。
    宛如一汪沸沸扬扬的纸鹤雨,一朵又一朵,是盛春宴蝶般的纷纷,盈遍了青山,翩跹的纸折翅膀仿佛裁开迢迢的岁月,满眼皆是婆娑的千纸鹤,旖旎得恍若一场穿越时空的悱恻旧梦。
    谢虞晚盯着对面少女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重复:“宋雁锦,你会折千纸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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