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平承认自己跟西昭王室的那么一丁点血缘关系。只是在这个家里,除了母亲,他们都与西昭格格不入。他们是大承的子民,这一点从未动摇过。
    意料之中的,“子染郡主”上来就跪地陈情,震住了全场。
    她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子染是自己选的这条路,从那一天起,子染的荣辱就和西昭没有任何关系了。当然,我的儿女也是,他们姓洛,不姓虞延摩。”
    西昭王憋了一肚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话统统没有说出口,就全都被她堵了回去。
    他有些黯然地看着洛平,心想,确实,这孩子一点也不像虞延摩家的,那眉眼那么平淡,那嘴唇那么单薄……倒是洛蘼跟她母亲长得很像,美如画中仙,只可惜,居然也嫁给了个大承人。
    他扶起子染道:“王族人丁凋零,莫不是天命真要亡我西昭?”
    子染安慰他:“不是还有个小孩要出生吗?他有那么纯正的西昭血统,只要他能活下来,不就证明西昭气数未尽吗?”
    “可是……”
    “国师早年就预料过这样的事态,当年他不惜冒着重罪助我逃脱,其实并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西昭,他想给西昭多留下一些可能性。陛下,西昭不能再固步自封了,先人们那些神明庇佑的言论已经救不了国了。”
    “那子染你的意思是?”
    “不要再守着所谓的王族尊严,朝中的内戚都该换换血,辅国之位应当能者居之。因为王族的高傲和愚昧,西昭损失了多少忠臣良将?他们的血在神殿里日夜不得安息啊。”话到此处,她也不忘给自己家人谋福利,“而且西昭与大承的通商之路也该拓展了,山匪早已清剿,西昭的通关商路却还是早先那几条,根本就不够。”
    西昭王沉吟:“说这样的话,若是以前,我肯定把你送去神殿受刑了。不过如今想来……子染你说得没错,是我们西昭太自负了。”
    子染趁热打铁:“陛下原本的和亲计划失败了,可是大承仍然有意与西昭联姻,这说明大承已经率先示好了。他送来了如君公主,接下来就是要看您的诚意了。”
    “我的诚意……”
    洛平蹙眉。周棠什么时候跟他母亲勾结上了?
    居然怂恿母亲去设计自己的故国,这又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那日事情没有谈完,子染似乎不急于一时,说是难得回国,想要好好看看,四处游览放松一番,一家人当然都同意了。
    于是洛平也只好静观其变。
    ————
    周棠近来心情烦躁得很。他在宫里压根坐不住,晚上睡不着觉,折子看不进去,闲下来又不知道能干什么。
    那天早上他支开侍卫信步闲走,不知怎么的晃到了浮冬殿。这个偏僻的小院由于他的嘱咐一直有人打扫,可是他登基后诸事繁忙,鲜少再到这里来过。
    此时不经意地面对那扇院门,就勾起了他对这里的许多记忆。
    他记得小时候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记得那些冷掉的饭菜,记得在竹林里迷路的恐惧,也记得那个阴沉的雨天午后,洛平撑着伞来看他,鬓角上悬着一颗晶亮的水珠。然后他在这里的时光,就变得明亮起来……
    推开木门,周棠不由得一怔。
    院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小水塘,水塘边居然有一个人。
    那人看见他也是一怔,随即赶忙行礼:“臣妾拜见陛下。”
    “你怎么在这里?”周棠走近问她,看见水塘里长着几株小小的莲花。
    “是洛大人让我帮忙打理这里的,他说这莲花须得好好照顾着,到了开花时节,便在傍晚时分把茶叶放进莲蕊中,清晨时取出,如此泡的茶,陛下很爱喝。”芝妃斟酌着答道,“这几日闲来无事,臣妾就仿照着做做,陛下若是喜欢,不妨尝尝看。”
    “你倒是有心。”周棠点了点头表示赞赏,莲香茶,他确实喜欢喝。而对于这个芝妃,小夫子也是煞费苦心了,“不用管我,你接着忙你的吧。”
    “是。”
    见芝妃收集得差不多了,周棠忽然问道,“你想做皇后么?”
    芝妃顿了顿,坦言:“想。”
    周棠追问:“你喜欢朕么?”
    芝妃望着他,笑容明艳:“不喜欢。”
    得到这么个答案,周棠不禁有些意外:“你还真敢说啊,不喜欢朕,又为什么想做朕的皇后?只是为了那些虚名和权利么?”
    “陛下,宫里的女人谁不想坐上皇后的位子?不过理由未必相同。有些女人想要情爱,有些女人想要权势,有些女人两者都想要。”
    “你想要的是什么?”
    “臣妾只是想要一个安逸的生活。”芝妃说,“贺家从极盛到极衰,荣辱都经历过了,雨芝也懂得了很多。爱上君王太磨人,不如不爱。所以陛下如何待我,雨芝根本就不在意。但皇后之位很重要,因为它能让所剩无几的贺家人安逸地过日子。”
    “既如此,朕就让你当上皇后吧。”周棠说,“这是朕与洛卿的约定,今后后宫里接进来的人都归你管。只是你记住了,朕这一生唯爱洛平,从此后宫与朕再无关系。”
    “是,臣妾记住了。”芝妃跪地谢恩。她隐约猜到过这两人之间的事,但如今听到皇帝亲口说出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莲香茶给我吧,你辛苦了。”
    周棠回去自己泡了茶喝,香是香,但总觉得有点不对味。
    爱上君王太磨人,不如不爱?这什么狗屁理论,他偏要证明给世人看,帝王之爱也有专一的。正如某日听见戏文里唱的:
    玉笙吹彻风流子,吾辈钟情如此。
    洛丞相出使西昭一个月时,周棠封了芝妃为后。
    封后大典过后,他越发觉得日子无聊,已经无聊到难以忍受的地步。整夜整夜都在肖想着小夫子的声音和味道,可怜堂堂一个皇帝,饱受禁欲的煎熬。
    实在撑不住了,他想到跑去洛府待着,洛平人虽然不在那里,可怎么说那里也是他的家,有他留下的最多的痕迹。
    于是周棠厚脸皮地对朝臣说身体有恙,要歇上个把月,事务都交由方太尉代为处理,之后就躲去了丞相府。
    方晋一下子成了朝中的顶梁柱,忙得快要抓狂,他现在每天三炷香,就盼着洛平早点回来,救他脱离苦海,否则这日子没法过了。
    周棠微服到了丞相府,一进门就见到一幅让他无语的场景。
    洛小安光着脚丫满院子跑:“呜哇!!!小安要爹爹抱!爹爹!呜呜呜!”
    管家跟在后面追:“安少爷乖,不要闹了。来,你看这是孙大娘给你带的点心。”
    洛小安不理:“呜呜呜!小安想爹爹了!爹爹去哪里了,他不要小安了吗!”
    管家上气不接下气:“安少爷,呼,安少爷别跑了,当心摔着……”
    “我要爹爹!”
    “安少爷……”
    “爹爹快回来!爹爹不回来小安就不吃东西了!”
    “安少爷!”管家终于怒了,“你要是再闹的话,我就去喊坏人哥哥来抓你了!”
    洛小安霎时收声,给吓得脚下一绊,向前扑到一个人的怀里。抬眼一看,小脸都吓白了,扭头求救:“管家爷爷我错了!我乖乖吃饭,呜呜,你让坏人哥哥回去吧……”
    管家一见到周棠就跪下去了,他才是被吓坏的那个,哪里还有胆子救他。
    周棠轻松制服洛小安的挣扎,抱起他道:“我什么时候成了吓唬小孩子的恶人了?”
    管家不住地抹着脑门上的汗:“陛下赎罪。那个,那个……是老爷的吩咐,只有这样安少爷才能安分点。”
    周棠嫌弃地看着洛小安,拿过管家手上的帕子,粗暴地擦掉了他脸上的鼻涕眼泪。
    洛小安给他擦得鼻头通红,但是自始至终没敢吱一声。
    周棠让管家把点心留下,带着洛小安进了屋子,亲自喂他吃东西。洛小安战战兢兢地看他一眼,乖乖吃掉了,就是一边吃着一边吧嗒吧嗒掉眼泪。
    那可怜样连周棠都受不了了,皱眉道:“堂堂男子汉,怎么能随便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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