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云来到客房,进门先看到一架屏风,屏风上两只凤凰栩栩如生,掌灯一照,恍若马上就要成活飞走一般。
    “祥叔,这也是你们李公子画的?”
    “县太爷好眼力,正出自公子之手。”祥叔将床铺好,又端进来一个铜色炭盆,抱歉道:“县太爷多担待,客房这么多年没住过人,疏于打扫,灰尘有些大。”
    “不要紧,反正比县衙好许多。”
    “那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祥叔走后,屠云仍站在屏风前看了一会,不言不语。
    翌日清晨,屠云醒来时天都大亮,听见院子里有动静,她揉眼穿衣出去。
    李酡颜穿着整齐,在亓官的搀扶下一步步往前院走去。
    屠云疾步跟上,“李公子这一早要去哪里?”
    李酡颜回眸,屠云发髻微微歪斜,短碎的发丝凌空张舞,身上仍是那件破烂的旧棉袍,显得整个人鼓鼓囊囊。
    从认识以来,屠云一直都是这种不修边幅的模样,也不嫌不体面。
    “去郡里办点事情。”
    “去郡里,那正好,捎上我吧。”
    亓官皱眉,“你怎么跟个狗皮膏药似的。”
    李酡颜脚步未停,“县太爷怎么突然到郡里?”
    “我不去郡里,是去二十里外的石碑坡。”她跟在后面,“你们不是正好顺路吗?”
    “石碑坡?”亓官一顿,道:“你存心害我们是不是,石碑坡那是人走的路吗?平日我们都走东路。”
    屠云不理解,“不都能到郡里么?”
    “当然不一样,石碑坡虽然路途短,但山匪猖獗,以往商客去郡里,都宁可绕远路也不走那里。”
    李酡颜踩着杌凳上去,亓官正要收走,屠云一脚踩上去,也钻到马车里。
    “这就奇怪了,既然闹山匪大家都知道,那为什么宋莲男人还要从那边走?”
    李酡颜道:“县太爷没听到亓官说路途短么?”
    “所以你觉得他们是为了节省时间才走的石碑坡?”
    车帘掀开一角,亓官头伸进马车,“主子,真走石碑坡啊?”
    李酡颜闭目养神,“县太爷是赖上咱们了。”
    亓官愤愤瞪屠云一眼,头缩出去,扬鞭,赶动马车。
    马车轻轻颠颤,李酡颜靠着车壁,单薄的身子也随之晃动,“在不知道风雪什么时候停的情况下,逼不得已走险路也有可能。”
    屠云点点头,身子松懒靠在车壁上,暂且无话。
    马车到了城外,屠云问:“还不知道李公子去郡里做什么?何时回来?”
    李酡颜掀起眼皮,“县太爷算盘打得真响,搭我车的也就算了,还想我回来接上你。”
    这点小心思全被他看穿,屠云卖乖道:“石碑坡闹山匪,结伴同行不也安全么。”
    李酡颜半响不语,闭上眼,“石碑坡再行十里就到郡里,一个时辰就能返程,只要县太爷这期间别出事就行。”
    “放心吧。”
    马车停住,石碑坡到了,屠云跳下马车,果然见一地翻腾的凹痕,应该是几个人被雪掩埋的地方。
    按时间来算,宋莲带王庆回家后就没再下过大雪,所以痕迹并不难找。
    这带有山匪,几乎没人从这里过路,屠云在周围找了一圈,只发现一行被雪花半遮盖的浅浅的车辙从远处赶来石碑坡。
    屠云蹲下,用手拨开薄薄的细雪,“奇怪,前几日雪下得很厚,如果运的是高粱,车辙应该很深才对。”
    屠云沿着车辙一路找寻,周围什么都没,仅仅在雪堆里发现一个褐色壳状植物。
    一行杂乱的脚步吸引住屠云注意,她沿着山坡往上找,果然又找到几颗。
    李酡颜在郡里办完事就原路返回,寒风似刀,锋利的像是要把人脸割破。
    亓官把帽檐放下来,压紧,“主子,这么冷,咱们直接在郡里住下多好,我看这天,好像又要下暴雪了。”
    “县太爷在石碑坡等着。”
    “管他死活呢,真是懒到家了,回城二十里,他就不会自己走?”
    “我答应了要捎上他回去。”
    破碎的小雪花洒下来,吹到亓官眼睫上,他大喊:“这哪是捎上他,这分明是特意来接他。”
    “吁——”亓官勒马,石碑坡到了。
    “主子,没看到人啊。”
    李酡颜闻言从马车里探出身子,周遭雪地绵厚,却不见人影。
    亓官说:“会不会他挨不住冻,自己回去了?”
    背后的车帘掀起来,亓官跳下车,见李酡颜竟然钻出来。
    “主子,您快回去,别吹病了。”
    李酡颜下了马车,双脚瞬间没入雪里,皱眉来回观望,乌青的嘴唇吐着白雾。
    亓官又劝:“主子,您嘴都青了,快回车上。”
    李酡颜没说话,眼睛还是在周围巡视,脸颊被风吹得通红,然后他看到从山坡上下来杂乱的马蹄印。
    “主...”
    “你在周围喊两声。”
    亓官拗不过他,“哦”一声,垂头走向高坡,大喊:“县太爷...县太爷..”
    雪越来越大,李酡颜冷得呼吸都困难,张着嘴,身上空荡荡的直发飘。
    “县太爷,县太爷...”
    “哎,我在这。”
    终于听到回应,李酡颜抬手遮在头顶,屠云从坡上山林中走出来,满身是雪。
    李酡颜冻得快晕厥,双手并用爬上马车,脚部不仅湿透,冻的知觉全无。
    屠云在亓官的抱怨声中踏上马车,李酡颜面色已经好转,手臂暗暗在袖子里轻微冷颤。
    屠云扫落满身的雪,从袖中掏出一把壳子植物,“李公子,您认识这个吗?”
    李酡颜看过去,“阿芙蓉。”
    “这就是阿芙蓉。”呵,如果不是到了边塞,她还真见不到这东西。
    阿芙蓉本身是一味药,不过却不是好东西,它成瘾性强,容易致幻,在本国境内早已经勒令禁止。
    屠云也只是在书上见过画像,没真的见过。
    马车回到城内,屠云发觉这马车虽然外面看不出什么花样,但内部构造却极其奢华,车壁外是普通的绸缎布,里面是动物皮,车帘是夹棉的绒毡,抗风保暖极好,根本感觉不到冷。
    “吁——”一声,马车停住,屠云猛地前倾,听到车外有哭闹声及怒喝声。
    大街上,围观群众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殷施琅带着一行人,强行把南坳村的村民带走。
    村民挣扎不从,当街破口大骂,由此引出这等场面。
    亓官当空一挥马鞭,“前面怎么回事,还让不让人过路啦。”
    围观者一看就知道是李酡颜的马车。
    宋莲被殷施琅的人牢牢抓着,为摆脱桎梏,脱口大喊,“殷施琅,人在做天在看,你会遭报应的。”
    “少废话,全都给我带走。”
    马车里的屠云听到这声之后,掀开车帘跳下去,现场一片杂声鹊起。
    “哎,这不是县太爷么,他怎么会从李酡颜的马车里出来?”
    “是啊,李酡颜不是自视清高,从不与人结交的吗?怎么跟刚来的县太爷这么亲好?”
    在大家疑惑之时,有人忽然添了一把火,“岂止是同车,还同住呢。”
    “你说什么?”
    “我早上亲眼看到县太爷从李酡颜家里出来,两人一前一后,亲的嘞。”
    “啊..”众人捂嘴惊讶,面露鄙色,“他们不会是那种...”
    “心里知道就行了。怪不得李酡颜三十了还不成亲,原来有这种癖好,可惜了年纪轻轻的县太爷,就这么入了魔爪。”
    几个女人憋笑,“别乱说,万一是县太爷主动的呢,李酡颜身子骨可不好。”
    口没遮拦的话从窗口飘到李酡颜耳朵里,他如佛端坐,眼神却一沉再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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