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东开门,叶流西倚着客房清洁工作车站着,手扶着车侧袋里插的扫帚柄,那神采飞扬,不说他还以为倚的是豪车。
    做房不是扫个地那么简单,很多酒店甚至有一长条单子列明规范:比如洗手台右侧摆什么、左侧摆什么,水壶电源线要卷好,不能随便耷拉着……
    一个卖瓜的想上手,怎么着也得培训个一两天。
    昌东问:“你会做房?”
    “刚有老服务员带我做了两间,很容易……我自己做了几间,临走时问客人,满意吗?大家都特别满意,还有人朝我要了号码,说我做服务员太憋屈了,要给我找工作……”
    她感慨:“人才真是在哪都不会埋没的。”
    昌东把门推到全开:“那人才进来吧。”
    “昌东,有些有素质的客人,一开门,你问他,要打扫吗,他会说,不用了……”
    昌东说:“我素质一般,房间需要打扫。”
    “需要”两个字,着重语气。
    叶流西进来了。
    她手脚还算麻利,也没有消极怠工,很快帮他理好床,拍松枕头,整理桌子时,看到上头横七竖八的刻刀和各色头茬,就知道他又刻皮子了。
    又看到翻开的图册,画的是白龙堆的那一幕:绵延数十里的司马道,对称的土台,还有正在泻沙的眼睛——那眼睛惟妙惟肖,看得她有点不舒服。
    往前翻了翻,发现有手绘图,也有字,类似手账,但并不花哨,风格刚硬冷峻:路线图做得很仔细,有每天的行驶距离、住宿地简绘、要点记录,也有打了问号待推敲的条条设想。
    难怪每次都觉得他分析问题一语中的,从不拖泥带水。
    昌东过来,把刻刀和半成品的头茬收回戏箱,叶流西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再回白龙堆?”
    昌东说:“回白龙堆,只要沿着哈罗公路再往下走就可以,但关键是,如果来来回回还是那些土台、皮影棺、车辙印,我们怎么往下继续呢?不断地用你的血进进出出吗?”
    他觉得需要新的突破口。
    叶流西问他:“那你想怎么办?”
    “两条腿走路吧,实地的线索要找,但同时也要设法向外打听,关于玉门关,总会有人知道点什么的。”
    如果披枷进关是从汉朝时开始的,到今天,少说也两千多年了,玉门关要作怪,早不知多少次了,总会留下点传言吧。
    ——
    时间差不多了,叶流西把工作车送回布草间,跟昌东一起出去吃饭。
    经过停车场,昌东留心看了一下,肥唐的车子还没回。
    他在酒店附近找了家主打大盘鸡的店,可能还不算当地的饭点,店里人很少,两人坐了角落的靠窗位置,点了中份的土豆青椒大盘鸡、两份肉拌面,凉菜要了酸辣面筋和醋浇秋葵。
    本来还想再点的,叶流西拦了不让,说:“够了,比我平时吃的多多了。”
    这实在不算什么丰盛的午餐,但她一脸满足。
    饭菜端上来,两人分别开动,阳光很好,透过玻璃笼在她身上,她扬起的发丝都带金色。
    动筷不久,肥唐就来电话了,昌东漫不经心接起:“喂?”
    那头却不是肥唐,声音沙哑、粗、听起来尤其苍老,但中气并不弱:“是昌东吗?”
    昌东慢慢搁下筷子:“哪位?”
    叶流西也停下了,筷子上还捞着面。
    “姓柳,柳七。”
    “灰八跟你什么关系?”
    柳七笑起来:“真是敞亮人,灰八是我老乡,算起来,还沾带点亲戚,有事我照应他,他发财,也会捎上我沾沾光。”
    昌东嗯了一声:“那找上我是为什么?”
    柳七话说得很稳:“兄弟,别多心,就是想找你聊聊,问点事——灰八下头的人,废物多,人死了,尸体没带回来,给我编一堆瞎话,我不爱听,想找脑子清楚的人问问。”
    “没为难我朋友吧?”
    “没有没有,客客气气请他来的,就是他有点激动,自己磕碰出点什么,不赖我们。”
    “哪儿见?”
    “大东关,汽修厂对面,有个棋牌室,叫天杠地胡,一问就知道,今儿下午,我都在。”
    昌东看了一眼叶流西:“过去是独杆儿呢,还是能成双?”
    “兄弟随意,只要不带警察,来一麻桌的人都行。”
    “那回头见。”
    昌东挂了电话,示意叶流西:“先吃饭。”
    叶流西这才把挂凉了的面吸溜进嘴里:“肥唐受罪了?”
    “给掌勺找老乡,没打几个电话,老乡就蹦出来了,还恰好是本地的,早该想到没这么巧的事。”
    “棘手吗?”
    “对方很稳,我们也稳着来。”
    ——
    大东关。
    汽修厂今天不当工作日,安静,街道也安静,只“天杠地胡”厚重的玻璃门一开,忽然人声鼎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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