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叹气,收了手回来,松垮地支在扶手上,看向面前的人,原本乖乖的黑眼睛里浮现幽紫。
    “阿池,近来还好么?”
    “嗯,还不错。”
    “你近来修为如何,比我上一次见你,似乎精进了很多。”
    “是嘛,其实没过去多久才对。”
    这两人不知道在做什么,聊了好半会,内容还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内容。
    站在屏风后的鱼阙听着他们的谈话,垂下眼皮而后出去了。
    待离去的脚步终于远去,原本本分老实的少年终于松懈,他抬眼看着面前的哥哥,笑了笑:
    “你的意识真是不错,不论杀你几次,都能从不知名角落里长出来。”
    “果然不愧是哥哥,真厉害。”
    说话间,晏琼池大剌剌地后仰,依旧还是那副一手支颐漫不经心的模样,没什么情绪地看着面前病气的青年:
    “不过用这种术法可是很伤性命的,哥哥,任你修为强悍,按目前这种情况来看,你还能再用几次呢?”
    “好好待着不可以么?”
    少年的睫毛一抬,晏琼渊最脆弱的脖子便被无形的力扼住。
    他没办法从中挣脱。
    被关在那种地方,他再努力不过只是幻化出一个人骸,找机会寻找突破口。
    晏琼渊不曾挣扎,缓缓仰起脸,对面的弟弟也笑笑,眼睛闭着,但不需要有其他情绪流露,轻蔑和不屑尽然浮现。
    “阿池。”
    他说,“你这样,只会引火烧身。”
    “引什么火,烧谁的身?”
    “……”
    “想杀尽管来杀,不过输了的代价是什么,可有想过?”
    少年倒是不在意什么,不去追究他话里的意思,不过无所谓,他不需要了解。
    不过他很生气。
    “你没剩几天可以活了,好好待着等死不好么?为什么非得出来给我添乱?”
    他不满:“你要是想死,我可以成全你……难道说,你是想为她报仇么?呵呵,晏琼渊,你爱她,我便令你永生永世和她媾和,还有什么不满意?”
    晏琼渊嗤笑一声,但表情终于化作开裂的冰层,他咬牙切齿:
    “你知道我恨她,还这般待我……”
    “她活着的时候,你不也是这样与之缠绵悱恻?哥哥啊,你知道你这个行为叫什么?”
    “我想想啊……好像是叫乱上烝下报来着,一向注重伦理礼仪的你,不会连这个也不清楚吧?”
    人骸没有出声。
    “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自小我便无条件支持尊敬哥哥你,你的喜好我都会遵守不是?所以父亲已经自行退出啦,你不该感谢我么?”
    少年的笑容恶毒:“哥哥,好好享受罢。”
    “你真恶毒。”
    人骸的面目扭曲,说:“你本不该出现在烛玉京,你简直就是不知廉耻的禽兽!”
    “不知廉耻么?可我不知廉耻,也没有对自己继母动非分之想,欲图奸污义妹和宰杀同胞兄弟……哥哥啊,就算在人世法理上,你的罪名也不小哦。”
    没必要留着这个人骸,在动手之前,少年想到有什么问题一定要澄清什么似的,语气认真:
    “啊,对了,不过就算阙儿和我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我也没所谓……果然我体内还是晏氏卑劣的根本啊,你也没说错。”
    “我们是亲兄弟,没错呢。”
    晏琼池毫不犹豫地折断了面前兄长的脖颈,只听噗嗤一声,青年炸成了云雾状的粉末。
    流云沿着指尖滑落,他的身体微微战栗,像是陷入极大的愉悦。
    不论杀几次晏琼渊他都觉得兴奋。
    不过这种愉悦没持续多久,晏琼池看着桌子上斟给少女的茶,笑意褪去,恢复冷漠。
    没有捕捉到记忆。
    没办法知道两人到底聊了什么。
    这个家伙,到底对鱼阙说了什么?
    *
    夜风微凉,潋枫的叶子簌簌作响。
    从养楼雅间出来,心绪重重漫无目的鱼阙在沿着小路散心夕阳西下,路人不多,路过的晏氏弟子也神色匆匆。
    她突然觉得,灯光葳蕤的烛玉京,像是一座死城。
    明明每个人都在动作,但细看之下,好似一切都按部就班的沿着自己的运作轨迹行动。
    这些人,没有多余的表情,更像是在演着名为生活的戏剧。
    确实不太对劲。
    鱼阙觉得很烦闷。
    晏琼渊只说了他想说的话,但他口中的她感兴趣的话,一点没说。
    她本该坚定地觉得这人突然现身,突然说出这种话,就是想挑拨离间。
    但她又不可避免地,想到祸蛇和龙骨的问题。
    因为晏琼池是真的说过,他需要祸蛇的骨头,相应的,他说的为什么拜入青鸾阙,也是源于此才对。
    青鸾阙里藏着澄心露。
    他的神魂碎了,他重塑身躯和神魂。
    没什么问题。
    不过,重塑身躯,必须要用祸蛇……或者是龙骨么?他多方搜集神器,为的也是重塑身体?
    如果没有拿到澄心露,那么,他要怎么办?
    要牺牲她?
    该死……晏琼池,到底要做什么?
    必须得找晏琼渊问个清楚,还有他说的,她想知道的消息,什么消息?
    脑子一片混乱的鱼阙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了狭间地,侍女们也跟着她转到了现在。
    她说不必跟着她,侍女们还是这样固执。
    见又回到狭间地,溪水流动,在夕阳之下,浮光跃金。鱼阙脱了鞋,侍女奉上木屐,她于是淌着水,朝着溪水深处而去。
    她不许侍女跟来。
    狭间地的溪水也是泉水,发源不知道在哪里,据说地下暗流引了水质最好的进入烛玉京。
    水凉,能够驱散清明心绪,鱼阙踩在水里,淌着水走,突然在山前一处溪,她看到转瞬即逝的黑气。
    黑气?
    烛玉京也有魔气蔓延了么?
    鱼阙弯腰想去分辨,但弯腰时头发入水,水流顺着她的头发蔓延,化作揪住她头发的水,一齐将她往水里拖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鱼阙想直起腰来,还是被拉入了水中。
    没想到看起来那么浅的溪水居然那么深,将她整个人都淹没了,鱼阙在水里睁开眼睛,突然看见脚下有蛇对她吐信子。
    蛇的身下连接着红肉……它蛰伏在水里,等着猎物掉进它大张着的嘴里。
    它口吐人言,喊她的名字:鱼阙!
    震耳欲聋。
    是霁水真人的声音。
    鱼阙挣脱不开,沉重的水想将她溺毙。
    正当她恍惚之际,一只手环住她的腰,将她从水里捞了出来。
    鱼阙根本没有落入深水里,溪只是小溪,很浅,她不知怎么的就魇住了,摔进水里,脸覆进其中。
    被捞出来时,结结实实地呛了水,不住地咳嗽。待咳嗽完毕,抬起头来时,她对上一双澄亮的眼眸。
    “你没事吧?”
    将她从水里捞起来的女子说话。
    “是你……燕栖。”
    鱼阙愣了愣。
    “怎么突然魇住了,不舒服么?”
    鱼阙摇摇头,“不知道。”
    来人是晏琼渊身边的一个名为燕栖的侍卫,隶属晏龙庭,分神修为。
    曾经鱼阙在烛玉京里没什么说得上话的朋友,燕栖算是为数不多的一个。
    燕栖和晏琼渊都身在繁荣的烛玉京,鱼阙和她见面的机会不多。
    但正也是燕栖教会她为数不多的生活技能,鱼阙心里小小的心思,只与她倾诉过。
    燕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和她比试剑法,给她送金疮药。
    在彼时鱼阙心里,她就是个温柔的大姐姐。
    眼下,身材高挑的燕栖一袭黑衣劲装,长发束起,腰间同时悬挂一长一短两柄刀。她的身手术法都了得,但因其出色的作战剑法被人称为“长短燕”。
    鱼阙被她抱在怀里,像是一个大一点的布偶被人抱着,小小软软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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