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凤宁没什么文化,但是小白衣这个“往好了想”是不是用得不太对?
    那一边,温润斯文的翟夫子开始清理门户。
    “李润。”翟夫子并没有刻意拔高音量, 却把对方吓了一哆嗦。
    只见名叫李润的代课先生眸光躲闪,强声辩道:“夫、夫子, 昆仑从、从未有人因言获罪!就算我言辞略有不当……”
    “只是言辞略有不当?”翟夫子冷声喝问, “玩忽职守,侮辱家国, 仗势欺人,残害百姓!这就是你的为人师表?”
    “我……夫子, 您听我解释!”李润见势不对, 急急上前一跪,想要去抱翟夫子大腿。
    稳重的翟夫子长袖一甩, 迈着倒方步果断后退。
    李润一把捞空, 整个扑在了地上。
    “夫子我错了, 是我鬼迷心窍!可我本来有个东出昆仑讲学的机会, 却突然被安排到这犄角旮旯替秦老授课……我, 我就是一时心气不忿啊夫子!凭什么我就那么倒霉啊!这公平吗!”
    众人恍然大悟:“哦——”
    难怪冲着香山村撒气呢。
    “我没想怎么样, 真没想怎么样!”李润涕泪横流,“我就是咽不下一口气, 吓吓他们而已!您就饶了我这一遭吧, 我苦读多年, 好不容易才有今天……”
    翟夫子冷冷拂袖:“东书院容不下此等狂徒。其余罪过,依律处置便是。”
    “夫子!夫子饶了这一回啊夫子!”
    此时悔之晚矣。
    翟夫子当场将其逐出东书院, 连同那三名渎职官差, 一并押送东兰城监察司处理。
    村民无不拍手称快。
    凤宁偷偷猛拽封无归的衣袖。
    “他不说话的时候, 好像有点像阿爹。”她惊奇地说, “阿爹如果老了,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叭。”摇摇头,叹气,“不过阿爹肯定活不到那么久!”
    封无归:“……”
    真是孝死个昆仑凤。
    *
    翟夫子留在了香山村。
    他暂时卸去东书院夫子一职,留在村中授课,为期三年,以弥补自己失察之过。
    村里的孩子们高兴地放光了春节存下来的老鞭炮,婶婶们把从不住人的祠堂厢房收拾得清清爽爽,许多人搬来了桌子椅子,把祠堂布置成学堂的样子。
    凤宁蹭在可疑目标翟夫子身后,睁圆乌溜溜的凤眼,一顿猛盯!
    一边盯,一边掏出随身小本本,恶狠狠地记。
    等到她入睡之后,封无归随手拿过她的盯梢记录——
    “说话好好听,会背好多诗!”
    “身上有宣纸味,香香哒!”
    “走路背挺直!好像一棵活动的竹子,风度好好!”
    “没有发现凶息。”
    *
    大半夜,凤宁被同屋的孩子们吵醒。
    经历了昨日的事情,孩子们对这位首席夫子已经无限崇拜。
    他们叽叽喳喳地相互考校学问,查缺补漏,都想在翟夫子面前留下好的第一印象。
    凤宁用被窝蒙住脑袋,再抓过封无归的手捂住耳朵,仍然无法入睡。
    她气咻咻爬起来,叉腰:“你们再吵,扶香姑娘要来抓人啦——”
    话音未落,厢房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扶香姑娘端着灯,笑眯眯站在门口。
    凤宁得意:“我就说叭……”
    扶香姑娘拍着手道:“大家都很自觉呀!快起来洗漱吧,夫子看到大家早早到齐,一定会很高兴的!”
    凤宁:“???”
    她才刚躺下,刚躺下!被窝都还有一半没焐热!谁会这么早起床!
    睡眼朦胧往外一看,发现人家扶香姑娘都抹好了面脂,淡淡描了眉毛,头发梳成少女髻,还抹上了亮晶晶的桂花油。
    “……”
    凤宁闭着眼睛出门,闻到浓浓的糯米荷叶香。
    睁眼一看,只见扶香姑娘从厨房端出精致的糯米糕和喷香的荷叶粥,迈着轻快的脚步往外走。
    “我去给夫子送朝食,你们自己找东西吃!”
    孩子们呆呆望着她的背影:“……”
    排行第三的无脸孩子喃喃出声,“扶香姑娘她,看上夫子啦?”
    老五严肃点头:“昨天我就发现啦,扶香姑娘看夫子的眼神不对劲,夫子对扶香姑娘也特别和蔼可亲!而且夫子他也是只身一人哦!”
    十八摇头晃脑地吟道:“呀呀呀,老夫聊发~少年狂!我们大伙~吃喜糖!”
    孩子们推推挤挤笑成一团。
    凤宁立刻警惕起来,她把封无归捉到一旁:“不对!”
    “怎么?”
    凤宁气呼呼:“扶香姑娘生病的时候只有自己孤零零一个人!没老伴!是不是他抛弃了她!”
    封无归无所谓道:“往好了想,说不定他死了呢。”
    凤宁:“……”
    她忧郁地托腮:“她就认识他那么一会儿,怎么就喜欢他啦。”
    封无归神色淡淡:“生得好看,说话好听,味道好闻,风度过人。”
    “?”凤宁惊奇地看着他,“你为什么突然夸自己?”
    一觉醒来,她已经完全忘记了昨天的“盯梢记录”。
    封无归:“……”
    算了,随便吧。
    *
    扶香姑娘确实恋爱了。
    她是个大胆热烈的姑娘,对翟夫子一见钟情之后,只考虑了半个夜晚,就开始了轰轰烈烈的追求。
    这下凤宁彻底明白为什么翟夫子会有脸啦,因为扶香姑娘心里有他!
    凤宁愁得直掉眉毛。
    她竭力想要证明翟夫子不是良人,然而这位老爷爷身上实在是挑不出什么毛病。
    翟夫子并没有答应扶香姑娘。
    他的态度极为温和诚恳。他告诉扶香姑娘,自己年轻时曾经失去妻子,多年过去虽然已经释怀,但扶香姑娘的深情厚爱,他已回应不起。
    他收了扶香姑娘的吃食,便亲自动手,用竹草花和白荻制作宣纸,或是用糯米和青枣酿制甜酒,回赠给她。
    翟夫子风度实在太好,即便拒绝了扶香姑娘,两个人相处起来也丝毫不尴尬。
    扶香姑娘并不失落,反倒更加精神了,每日很开心地往祠堂跑。
    “就好像多了一个自己非常非常喜欢、非常非常欣赏的知交好友。”
    这位老知交授课极其用心,对待孩子们十分严厉。
    香山村的扫盲进程可谓突飞猛进,凤宁小文盲也被迫在扶香姑娘的记忆世界里面恶补文化课——就很一言难尽。
    明月高悬。
    凤宁和封无归偷出扶香姑娘珍藏的甜酒,坐在屋脊上悄悄喝。
    你一口我一口。
    “他要是军师,”凤宁老成叹气,“那可真恐怖!”
    这是扶香姑娘的记忆。
    如果翟夫子是军师,那么他当初面对的仅仅是香山村的淳朴百姓,以及对他一见钟情的扶香姑娘。
    即使对付普普通通的人,他也能数年如一日表现得毫无破绽。
    这是什么样的定力?
    封无归探手过来,勾住凤宁的脖子,另一只手夺过她手中的小酒盅。
    他仰起脖子往嘴里一倒——没了。
    他缓缓垂眸盯住她,眉梢微挑:“过分了啊。”
    凤宁心虚:“……”
    刚刚趁机偷闷了好大一口!藏在嘴里,还没吞。
    她弯起眼睛,撅嘴,摇晃着胖脸凑向他。
    “唔、唔!”
    示意他张嘴。
    “啪。”
    一只手捂住她嘴巴。
    他的手上有好闻的香气——他本身幽冷的味道,混着扶香姑娘自制的温暖皂角香。
    他微眯起双眼,神态闲懒:“自己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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