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德和翠瑛都已经用完了餐食,齐齐坐在餐桌旁看着齐东珠。
    “东珠姑姑,您就算担忧小主子,饭还是得用的。”
    齐东珠被淮德小心翼翼的声音惊醒,手下筷子一滑,将半满的饭碗带翻了,齐东珠狼狈得将碗扶正,对淮德笑了笑,说道:
    “不要叫我姑姑了,我们都认识这么久,叫我东珠就好。”
    淮德应着,而翠瑛蹙眉看着齐东珠,有点儿担忧道:
    “今儿个乌雅贵人来送赏赐的大宫女还特意吩咐了,奶母轮值是惯例,不得因为四阿哥的喜恶而坏了规矩。这下可好,西四所人人都知道这件事儿,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保不齐谁心生旁的心思,坏了事儿去。你就算想悄悄去陪四阿哥,也是不能成了。”
    “我晓得。”
    齐东珠嘴角的笑意消失了,愈发闷闷不乐起来。今儿下午回西四所之后,她便和其他奶母一道接了来自储秀宫乌雅贵人的赏赐,那大宫女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达了乌雅贵人的意思,这回儿没有半点儿转圜的余地了。
    “其实乌雅贵人说的也并无道理,你说,四阿哥是她自个儿的孩子,她还能为孩子不好吗?你这般日日夜夜陪伴四阿哥,论理也是说不过去的,也就是如今这些奶母中没有眼红心瞎的,若是遇到个不正常的,早就暗中给你上眼药了。”
    翠瑛劝道,而一旁的淮德也跟着说:
    “是啊,东珠,之前咱出宫的那个月,四阿哥也没有什么大碍。往好处想,如今你还可以一日陪四阿哥好几个时辰呢,你白日里陪他,晚上他在寝殿安眠,这也没什么,是不是?”
    齐东珠听着,勉强点了点头,拿起饭碗,将被自己戳得有些没法儿看的饭食囫囵扒拉进嘴里。
    无论旁人再怎么安慰,恐怕也半点儿不能使齐东珠减轻她内心的焦灼和愧疚。她蓦然发现,或许不止比格胖崽有分离焦虑,她自个儿的焦虑也不轻快。
    相处满打满算不足三个月,可不知何时,这个比格胖崽已经渐渐占据了齐东珠的大半心神。想当初,齐东珠对于做皇子奶母万分抵触。说好听点儿那叫奶母,说难听点儿,皇子身边儿上到老师下到太监,哪个不是他们的奴才?
    羊羔尚且跪乳,给皇子做奶母日后还得跪他们,口称他们小主子。虽说说到底,这不过是一份工作,可人并非没有感情的草木,寻常人怕是很难做到将幼崽揽进怀里哺乳的同时,心里还对他或她充满恭敬,时刻准备着等他们长大后便下跪称奴。
    反正齐东珠这个现代人对此觉得别扭极了,也排斥极了。就算后来系统作妖,将四阿哥变成了诱人的奶比,齐东珠还是时刻做好准备出宫,从来不想攀龙附凤,也无心应对宫中隐秘的争权夺势,只想置身事外,鲜少与人计较。
    可人是社会性动物,且人是需要心灵慰藉的。齐东珠从现代穿越来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充满负面色彩的时代,只带着一个根本没法儿好好交流的没用系统,她所能做的最接近自我救赎的事,就是抱紧软绵绵暖烘烘的比格胖崽。
    而胖崽一次都没有让她失望过,每次都在用幼崽黏糊糊软糯糯的方式给她回应,用自己毛绒绒胖乎乎的小身子温暖她,甚至无形之中帮她化解了许多次危机。齐东珠突然发现对于她来说,比格胖崽已经不再是一个虚假且高攀不起的幻影,而是一个她不想轻易离开的,柔软温暖的情感寄托。
    她希望比格幼崽能健康平顺地长大,也希望自己能多陪伴比格胖崽。
    第48章 夜半
    ◎软软的粉色肉垫儿翻出来,垫在比格胖崽毛乎乎的脸下,他累得吐出一截儿小粉舌头,抬起一双黑亮的小狗眼,又看了看齐东珠的方向,小眼神儿怎么◎
    翠瑛和淮德都对齐东珠的性子略有了解, 知她虽然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对自己的差事十分尽心,对四阿哥也是满怀怜爱, 今日这一遭,虽然不是什么要命的事, 却着实让齐东珠心里不好过。
    他们陪齐东珠说了好些时候的话儿, 想让她别再寻思小阿哥的事儿了。小阿哥处有好几个奶母陪着,如今又即将入夜, 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差池。
    若是真有,早就有奶母跑来请齐东珠前去了。
    齐东珠心里也明白这个理儿, 但还是神思不属, 好容易将淮德和翠瑛应付走,齐东珠本来都熄了灯豆, 却在床上翻来覆去, 怎么都睡不安稳。
    往日里, 这个时候她会抱着比格阿哥, 陪他玩一会儿抓胖狐狸玩偶尾巴的游戏。她还会给比格阿哥讲个故事, 无非是一段儿西游记或者水浒传的节选。有时她也困了, 脑子也不太清楚,还能把哈利波特的情节混进去, 驴唇不对马嘴, 讲得她自己都笑了, 逗得靠在她臂弯里的比格阿哥仰起小毛脸儿,吐着一截儿粉粉的小舌头望着她, 满脸疑惑。
    越是想念, 齐东珠越是情绪低迷。她也安慰过自己, 正如乌雅贵人所说, 比格阿哥早晚会离开齐东珠,自己就寝的,他是个皇子阿哥,不是她齐东珠的家养狗娃子,不可能一生都黏着齐东珠。
    可是道理明明白白,做到却困难无比。齐东珠烙煎饼似的翻来覆去许久,终于掀开被子翻身而起。她披衣下榻,心想她就是去看看比格阿哥,窗外看看也行,看一眼就回来安心入睡。
    点着一盏油灯,齐东珠做贼似地摸到了比格阿哥的寝殿门口。此刻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在殿门口守夜的太监想上前来招呼,被齐东珠抬起手制止了。那两个太监神色莫名地看着这小阿哥院儿里最有头脸的纳兰姑姑拎着一个小巧的油灯,在小阿哥门口儿转了又转。
    “姑姑怎么不进去,可是要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其中一个太监到底上前来过问了一句,齐东珠连忙摆手,面露尴尬,只能吱唔说道:
    “夜里睡不着,出来逛逛,你们忙,甭管我了。”
    那两个太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只能放着齐东珠不管,齐东珠在殿门口绕了绕,便找到了一扇没有闭合的窗子。
    窗子半合着,是为了散屋内未消去的碳气。齐东珠却从窗缝里向内看,正巧能看见榻上的情形。比格幼崽和胖狐狸玩偶此刻都躺在榻上,也不怎么活动,想来是睡了。两个在殿中值夜的乳母一个靠在旁边的小榻上打瞌睡,一个坐在桌旁,借着殿内唯一一盏油灯的灯光缝补衣物。
    齐东珠无意打扰他们,看到比格幼崽入睡,本应该安心离开的,可她看着看着,就拔不开眼睛了。赏味期奶比软萌可人儿,观着莫不认同。此刻比格幼崽仰躺在榻上,两只小白爪露着粉嫩的肉垫儿,一只缩在胸前,一只搭着他的胖狐狸玩偶。屋内烧着火盆,大概是暖极了的,比格阿哥把襁褓都挣开了一条缝儿,灯光幽暗,隐隐能看见他毛绒绒,白里透着粉的小胸脯。
    突然,比格阿哥的小黑鼻子抽了抽,四下拱了拱,继而睁开了一双黑亮的眸子。他艰难地支起肉乎乎的小身子翻了个身,正对上了半合的窗棂外齐东珠温柔的眼。
    “咿——”
    他叫着,有点儿委屈,等着齐东珠走过来抱起他拍哄。可齐东珠碍于规矩,也不便进去,只能有些抱歉地对他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又看了眼殿内做着针线活儿的乳母,希望比格阿哥安静些,不要叫。
    比格阿哥耷拉着大耳朵,等了半天,都没等到那带着皂角香气的怀抱,当即皱起了豆豆眉,小毛脸儿也垮了,瞧着好大怨气。
    比格就是有这种天赋,即使在赏味期,也会时不时地流露出一二特质,让人能窥见比格大魔王的雏形。
    “宝宝,”
    齐东珠小声唤他,让比格胖崽的耳朵动了动。
    “我明天再来陪宝宝,好不好?胖宝宝,快睡吧。”
    齐东珠早就被赏味期奶比无害的模样蒙蔽了双眼,悄声哄着比格阿哥。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混合着她温柔和煦的体香,顺着夜风悄悄滑进了殿内。
    比格阿哥又抽了抽小黑鼻头,捕捉着这虚无缥缈的熟悉味道,他方才便是被这熟悉又温暖的味道唤醒的,让他觉得自己还在齐东珠的怀里安睡,可睁开眼却找不见人。
    这愁煞了比格胖崽。即使齐东珠温言软语地安抚着他,可比格胖崽仍不满足。
    宝想要被抱。
    还不足四个月大的幼崽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四肢孱弱无力,连翻个身都要使出吃奶的力气。比格阿哥又属于非常懒惰的幼崽,在旁的幼崽都开始挥舞着四肢,踢蹬空气的时候,比格阿哥只偶尔动动他的小白爪,不是勾住齐东珠的手腕儿,就是勾起他的胖狐狸玩偶。
    可如今,他艰难地在襁褓之中翻了个身,圆滚滚肉嘟嘟的肚子垫在了身子底下,让这个幼崽吐出了一截儿粉嫩的小舌头。紧接着,在齐东珠惊诧的目光里,比格胖崽用他两只胖乎乎肥嘟嘟的小白爪,撑起了他圆滚滚的身子,向齐东珠的方向挪动了一点儿。
    虽然只有那么一点儿,可是累坏了这个过分圆润的比格胖崽。这个月份的幼崽根本还无法爬行,只能短暂地用手臂支撑一下上半身,便是极限了。
    软软的粉色肉垫儿翻出来,垫在比格胖崽毛乎乎的脸下,他累得吐出一截儿小粉舌头,抬起一双黑亮的小狗眼,又看了看齐东珠的方向,小眼神儿怎么看怎么哀怨。
    可不过几息,他又顽强地用孱弱的小白爪,向前挪了一点儿。他毛绒绒的小白爪自出生以来还未被委以过如此重任,委实不堪重负,不过一瞬便软塌塌的再次被垫在了比格胖崽的毛毛脸下面。
    齐东珠站在窗外,背后春初带着点儿凉意的夜风拂过她的衣襟,却让她一无所觉。她睁大了一双鹿眸,愣怔地看着这才刚过百日的小崽出人意料的行为,一时嘴唇开合几次,却发不出什么声音。
    比格阿哥用他肥胖的软肚子托底,小白爪扒拉,在榻上艰难挪动,不多时竟也让他向齐东珠的方向挪动出小半米。而齐东珠看着比格胖崽执着地看着她的小黑瞳
    ,突然觉得眼底有热意流动。
    一个小狗崽不顾一切地奔向你是什么样的体验?或许这世间有万千风景,但无有能与这般情形比肩的了。世间至纯至暖之事,也不过如此。
    齐东珠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有些莫名肿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说道:
    “胖宝宝,不许爬了,回去睡觉。”
    “咿——”
    见齐东珠注意到他,跟他讲话了,比格胖崽立刻瘫软在了地上,哼唧个不停。比格胖崽是个相对懒惰的幼崽,一向都是静静等着被抱、被喂养的,往日里连伸个小爪子都懒,如今可是累煞他了!
    宝委屈,为什么还不来抱宝!?
    比格阿哥哼唧个不停,这回儿可是彻底惊动了在一旁做针线活儿的奶母宋氏,她有些惊诧地回身看到朝向窗外哼哼唧唧的模样,抬眼便对上了齐东珠一双有些潮红的眼。
    “纳兰?纳兰姑姑,您这是…?”
    大半夜整哪儿出啊。今儿个小主子好容易没作妖,困得吃饱了就睡了,虽然因为找不到齐东珠耷拉着脸,但好歹没有大吵大闹。这位搁夜里来干什么来的。
    宋氏在心里嘀咕着,可谁知殿外也恰到好处地传来一声质问:
    “你深更半夜,在四阿哥的窗外做什么?”
    这嗓音莫名熟悉得很,熟悉到齐东珠当即打了个激灵,后颈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僵硬地转身,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
    “奴婢叩见皇上。”
    康熙一身墨色龙袍,其上以金线绣着五爪金龙的纹饰。不知怎的,他今日看上去有些风尘仆仆,哪怕外袍整洁如新。他负手站在夜风里,垂眸看着齐东珠,一双灿如寒星的眸子光华隐现。
    当然,哪怕是康熙脸上开了染布场,齐东珠也没什么探究的兴趣。她此刻跪在冰凉的地上,身旁跪了两个给四阿哥守夜的太监和慌忙从殿内出来跪接的四阿哥奶母。
    齐东珠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她方才只顾着盯着用小爪爪和小肚子爬行的四阿哥时,身旁好像有声音悄悄叫着“纳兰姑姑”,想来是守门太监企图提醒她,可这声音被齐东珠那被奶比蒙蔽的大脑过滤掉了,使她对于这救命的提醒充耳不闻。
    要命了…
    齐东珠看见康熙的龙袍就犯怵,倒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违法乱纪伤天害理或者造反谋逆的事,只是这龙袍上的金线被烛光一映实在刺眼,大半夜的晃得齐东珠眼花心虚。
    估计这位是想着今儿个是他儿子百日,来看一眼的吧,
    齐东珠心里正这么想着,一旁跪下的宋氏也战战兢兢地开口道:
    “皇上,可是想看看四阿哥?四阿哥今儿百日了,下午刚从储秀宫回来,此刻还醒着,皇上可要去看一看?”?
    ?
    康熙一顿,瞥了那战战兢兢询问的奶母一眼,继而又将视线落在了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的齐东珠身上。
    “朕不是为此而来的。四阿哥康健,朕心甚慰,梁九功,命内务府赶制一金锁,送来给四阿哥。”
    “嗻。”
    齐东珠听着他这话儿,才知道他不是为了看四阿哥而来的,那他只能是…想起康熙问她为何在四阿哥窗前的话儿,齐东珠心里一沉——那只能是因为她而来的了。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张口问道:
    “皇上,可是那牛痘——”
    “此事晚些再说,你等起来。”
    第49章 惊情
    ◎比格崽的小白爪踩上了齐东珠的手臂,抬眼看到齐东珠急得都有些潮红了的眼眸,觉得自己的长途跋涉有所回报了,终于得偿所愿,躺进了齐东珠温柔◎
    ——
    康熙出言打断了她, 齐东珠愣了愣,继而看到此处确实人多口杂。齐东珠心想康熙作为一国之君,执掌万万人生死的九五至尊, 做事还怪谨慎。
    谁知,康熙此刻心情仍然沉浸在郊外庄子所见和医官回报的喜讯中, 哪儿是为了什么谨慎行事, 无非是看齐东珠作为此事一等一的大功臣,双膝跪在森冷的地面上, 莫名觉得有些碍眼,才叫她起来回话儿。
    不过牛痘法之效现出端倪, 此事已成定论, 倒也不急。
    康熙目光灼灼地盯着齐东珠那不休边幅的模样,再次开腔道:
    “你半夜里站在四阿哥窗外干什么?”
    说到四阿哥, 齐东珠猛然想起来那还在榻上用软乎乎的肚子和毛毛脸匍匐前进的比格崽, 当即头上的碎发都炸开了, 连忙喃喃一句:“皇上恕罪。”便猛扑到窗前, 向殿内看去。
    天知道, 这榻和齐东珠待的这窗户可是有好远的距离, 比格崽在榻上匍匐前进也就罢了,若是翻下床去, 那还不得被摔出个三长两短来。
    齐东珠心跳如鼓, 猛地将那只开了一条缝儿的窗户推开了, 急急寻找着比格胖崽的身影,心中期盼着比格胖崽看不到她在窗户边儿, 就趴下不动了。
    可事与愿违。这肥胖又懒惰, 吃得多又话很密的比格幼崽今天不知道怎的了, 当真用他那一双小白爪把自己扒拉到了榻边儿, 此刻正皱着他的豆豆眉,向榻下望着,一只小白爪已经垂下了榻,粉嫩的爪垫儿在半空中做着捞抓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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