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只?是有令传我去过堂对吗?”她语气?温和缓慢。
    李忠行在她软软的笑?容中沉默片刻,然后才点头,算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既然只?是过堂询问,我也不曾作奸犯科,心里坦荡,又有什么?好担忧的。”
    李忠行听到这儿笑?了:“看来是姑娘太过年轻了。锦衣卫传去过堂的人,多半都会下狱,姑娘还是做好准备吧。”
    他又在吓唬她了,这人的恶劣癖好一点也没变,前世她哪怕是做好了心里准备,还是被他吓得眼泪哗就?下来。
    林幼萱想起当时的情形,并没觉得郁闷,反倒还有点儿想笑?。
    当时她在一个陌生男子?跟前哭得都冒鼻涕泡了,她到现在还记得李忠行那诧异又嫌弃的眼神,最后还给她递了块帕子?。
    “李大?人都说多半了,可能我是那少半吧。”她眼底荡漾着浅浅笑?意,狡黠的光芒一闪而过。
    不管如何,李忠行在凶神恶煞的锦衣卫里相对善良了。
    从上车到现在,她的笑?容就?没落下,李忠行一时不知?道真该说她心大?还是傻大?胆,不过被她这么?一来一往的,想要捉弄人的恶劣心思就?都散了。
    他抱刀在胸前,冷哼一声闭上眼。
    林幼萱见他不和再自己?搭话,还有点儿可惜。
    遇到前世有过交集的人是必然的,但先?遇见李忠行过于意外,有种很奇妙的感觉,细细一品是再见到熟悉的人的欢喜吧。
    不管如何,前世李忠行在那一段时间对她是诸多照顾,可以说得上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
    舔着刀尖过生活的人,不强势唬人一些,哪里能够震慑他人呢。
    北镇抚司离得不算远,半刻多种后马车就?停了下来。
    一路闭着眼的李忠行睁开双眸,余光扫向靠着车窗坐的少女?,只?见她恬静地端坐着,在察觉他目光看过去的时候,亦对视过来,抿唇一笑?。
    她抿唇笑?的时候,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让人有种想用?指头戳一戳的柔软。
    李忠行冷着脸挪开视线,也不管车停稳没停稳,直接撩了帘子?出去跳下车。
    “李总旗可算回来了,上头又有话……”
    李忠行刚站稳,手下的人便?跑过来报信。他闻言凝眉,锐利的一双剑眉更显得人不好说话了,“怎么?说。”
    手下看了一眼正从马车下来的少女?,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李忠行眉头顿时拧紧:“这么?一说,林家和她就?不相关了?那就?打发她回去?”
    “朱千户吩咐把人带到后堂,还是有几句话要问她的。”手下摇摇头。
    此话让李忠行直接就?想差了。
    怪不得她如此淡定,原来是在锦衣卫里有熟人啊。
    李忠行回身看向那窈窕的身影,神色比方才还要严肃几分。林幼萱主?动走过来,被他紧盯的视线闹得有些莫名,捏着手帕低声问:“是我有什么?不妥当之处吗?”
    “没有,姑娘处处都妥当。”李忠行收回目光,往后退了一步,退出了一片疏离,“姑娘这边请。”
    林幼萱是敏锐的,立马察觉到李忠行对自己?态度变了,不单单是言语之间忽然客气?起来,这客气?中还带着方才不曾有的冷漠。
    她不动声色点点头,跟上已经走在前头的锦衣卫身后,李忠行在她走了两步后才再跟上,始终保持着距离。
    北镇抚司说不上熟悉,但走过的路还是能记得的,她所去的方向不是往大?牢,越走视野越宽敞,完全没有先?前走过那种压迫和窒息感。
    看来她猜对了,就?是过堂而已,想来盘问几句就?能脱身的事。
    只?是……她眼角余光偷偷扫向李忠行,然后估计脚步一顿。
    李忠行人高?马大?,急急地刹住步子?,也撞到了她肩头。
    “我是有什么?地方惹恼李大?人了?”林幼萱快速问了一句,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重?新往前快走两步。
    李忠行和她的距离就?跟方才一样,不曾留意的人根本不会发现方才她停下等人的一幕。
    前头的少女?裙摆微微摆动,挽着的水蓝色长锦帛在阳光折射下如同活了的小?溪,荡漾着浅浅光影。
    李忠行眉头紧皱,这位林姑娘……是在在意他对她的态度?
    可为什么?对待一个陌生要在意,还是恫吓过她的人,一句疑问弄得他们之间有多熟悉一般。
    不过,李忠行误会她欺瞒自己?有熟人的恼意散去不少,她询问自己?,起码本意应该是没想瞒着,不然哪里还能厚着脸皮再问出来?
    如果真那么?的有心机,算他李忠行看人看走眼了!
    林幼萱不知?道自己?无意的举动再次被误会了,她有个毛病,和熟悉的人来往总是过于放松,想说什么?就?说了。方才问李忠行就?是这个毛病犯了,说完自己?后知?后觉发现不该,这个时候的李忠行可不认识自己?。
    但已经晚了,只?能装作无所谓地继续往前走。
    只?是她以为无人撞见的举动,正好被后堂内早早等候的年轻公子?透过菱形窗格看得一清二楚。
    “见过大?人,属下将人带来了。”
    最后的路李忠行走快两步到了前头,朝内里等候的上峰通报。
    林幼萱被他大?半个身子?挡着,看不到内里,索性低头看自己?的绣花鞋。
    里面传来还算年轻的一道声音,应了一声便?让他告退。
    林幼萱只?能自己?入内,莲步轻移间忽然瞥见侧边窗户前还坐了一个人,因为有个一人高?的花瓶挡住视线,方才那个位置根本没发现。
    这就?罢了,她一瞥还瞥见了那人手里正捏着一块熟悉的莲花佩在轻轻摆弄。
    阴魂不散陆少渊,她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儿撞见他。
    或者说,他是在这儿专门等着自己?。
    她脸上的表情立马可见出不高?兴,帮忙的朱千户看个分明,微微一挑眉,朝陆少渊拱手道:“幸好有陆世子?前来一步送来重?要的证据,不然我们恐怕要让林二姑娘受惊吓了。陆世子?和二姑娘是相熟的,剩余的就?请陆世子?替代我给二姑娘解释,实在是人犯多得抽不开身啊!”
    一番明显偏帮的话叫林幼萱差点气?笑?了。
    这些个男人都怎么?回事,都把她当成三岁孩童一样哄骗呢。
    她垂眸不看任何人,朱千户话落就?快步离开出门去,她还听见他贴心的吩咐外头的人半个时辰内都不可以靠近。
    敢情她得被软禁在镇抚司半个时辰啊!
    陆少渊呢,本就?愧疚,他不曾想到朱千户会为了帮自己?说那番哄人的话,原本要帮忙的,成了帮倒忙了。他此时此刻不用?去看林幼萱,都知?道她在心里臭骂自己?。
    况且林幼萱宁愿对待一个前世曾经只?是普通来往的男人驻足,也不愿意见他一面,方才那一幕是真的刺痛了他双眸。
    第51章
    情绪多且纷杂, 让陆少渊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出神地望着她。
    短短几日不见,往前她眉宇间常升起的惆怅已然不见, 整个人都焕发都他不曾见过的神采, 本就好?看的姑娘愈发叫人挪不开眼了。
    更何况,她从来不是个草包美人, 聪慧温婉, 会引来更多欣赏她、爱慕她的人。
    陆少渊心中警钟作响, 危机感扑面?而?来。
    “萱萱。”手里?的莲花佩被他紧紧握着, 站起身打破沉闷的气氛。
    林幼萱闻言神色不变, 嘴边啜着浅浅的笑, 朝他疏离地福了?一礼:“还请陆世子慎言, 如此叫一个姑娘的闺名?极为不妥, 再且, 陆世子今日过了?。难不成我这?辈子也得因为继续受非议吗?陆世子就是不愿意放我一条生路?”
    一句话直指矛头,让陆少渊变了?脸色。
    “我再下作, 也不曾有过此种?用意!”他着急解释中就想?抬步走向?她, 最终还是按住了?脚后跟,站在让她感觉到安全的原距离说,“今日之事,绝不会有人外传,且我知道你?可能着急到苏州去, 所以托人将你?的户籍先办下来了?。”
    “户籍文书至关重?要,岳……你?爹爹案子已经重?新审理,林九明罪大恶极, 没有文书,你?还是和他们林家那一宗连着, 离开京城后只会怕会受盘查的麻烦。”
    “我不放心经任何人的手,才出此下策,也怕以给你?文书为由去见你?,会叫你?误会我有威胁之意……”
    他一边解释着,一边将贴身收好?的文书拿出来,就那么遥遥望着她,温柔的目光都在询问他是否能越过彼此现在这?个安全线。
    提及父亲的案件,林幼萱笑容渐渐隐没,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在上下打量他。
    她神色莫测,明亮的光照不进她眼眸,让陆少渊实在看?不透她此刻在想?什么。
    他保持着递文书的姿势,平心静气等她给自己一个回应。
    大堂内安静得针落可闻,林幼萱沉默良久,把双手背身后慢慢地踱步走了?走,终于开了?口:“我想?问陆世子一个问题,前世我父亲的事,最后可分明了??”
    陆少渊说分明了?。
    她又问:“是在我离世后多久?”
    前世的死别是陆少渊梗在心里?久久不能散的痛点,每每想?起都会钻心地疼,她却神色淡然地说出来,叫他手一抖,明白她那个时候的心境是真正的哀莫大于心死。
    他连呼吸都乱了?几息,愧疚之色从黑褐色瞳孔浓浓地倾泻。
    林幼萱转眼就瞧见他那可怜得叫人生恨的表情,抬手挡在眼前:“陆世子,请你?别露出这?种?表情,你?这?只是自我感动,会让我觉得恶心。你?把东西放在桌子上,我会自己拿。”
    陆少渊当即露出受伤的情绪,不过一瞬间便敛起,深吸一口气,走了?几步,将文书放到堂中的长案上,再回身看?向?她,他已然是那个眉目平和甚至带着些许威严的陆首辅模样。
    是林幼萱熟悉的那陆少渊。
    林幼萱挑挑眉,他一字不落地将她想?知道的答案说来。
    “在你?离世一个月后。为岳父翻案的事我其实已经准备了?几年,在去赈灾前圣上已经暗中递交给锦衣卫查实,只是时间久远,最后查证还是耗费了?不少时间。”
    他后面?还有一句本想?给你?一个惊喜,硬生生给压了?回去。
    就如同她所言,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她对自己失望至极,说得再多也像在博取可怜的同情,反倒会让她疏离自己。
    他终于能正常地交流,林幼萱点点头,尖锐的态度软和不少:“这?一桩事了?,就算是你?我之间彻底两清了?。”
    这?一世她大伯父入狱,然后还牵扯在百尸案里?,时间太短,所以她心里?就在猜想?是不是前世陆少渊也做过相同的事,这?一世才会如此顺利。
    如今一问果然。
    前世她心里?最难过的不是和陆少渊夫妻陌路,而?是自己没能尽到一份守护亲人的责任,身为人子更没法为父亲鸣冤,这?才是她最不甘心的,是她最大的遗憾。
    但?他最后还是替她完成了?心愿,不管是出于愧疚还是对她有着真情在,在她现在看?来,算是足够抵消他给自己带来的大部分苦难了?。
    陆少渊袖子下的手狠狠握成拳头,心里?实在太多的话想?要和她说,知晓她会不耐烦,只好?捡了?一桩最为重?要的开口。
    “我从不曾动过娶程娇的念头,不管是她未出嫁前在伯府借住那几年,还是她后来丧夫来投奔。我当时就怕你?有所误会,才会写了?信,让身为妻子的你?决定她的去留,不承想?她另有心思,挑拨你?我之间,叫你?误会了?。”
    程娇是他姨妈最小的女儿,幼年丧母,十二岁时丧父。姨妈出嫁后因为夫家的事叫外祖父一家伤透了?心,就逐渐断了?往来,所以程娇父亲去世后,在程家过得十分不如意,托人给他来信哭诉困苦。
    到底是姨妈的血肉,程家不教养,往后一个姑娘家确实没法生存,所以他就成为调节程娇和外祖父一家感情之间的枢纽,一直在伯府住到及笄,才被外祖父接回去找了?个好?人家嫁了?。
    程娇对他有意,他心里?清楚,却也直言回绝过,明白说清了?只是兄妹之情,别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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