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天真纯稚的年代。谁也回不去。
    对镜一照,只余成年人的夹缠,欲念,枝节横生。
    瘟黄低垂的光线,将肤色照成昏暗的白。她勾在沈恩知身间,却因镜子里这雾烘烘的白皮肤,想起叶恩弥。
    盛凌薇淡淡叹一声气,说服自己沉浸其中,放松地享受过程。
    不问旁事。
    从门口,到浴室,再到窗前。许久才在床上结束。
    盛凌薇像是由内而外发了一场大汗。头发睫毛,乃至嘴唇眼睛,都湿乎乎。
    沈恩知躺在一旁,侧脸贴着她颈窝。盛凌薇觉得热,往旁边挪,他也跟过来,固执地要和她黏着。
    盛凌薇轻触他身上凌乱的痕迹。是她用手和牙齿造成的。
    “……你疼不疼?”她问得别扭,不想透露太多关心。
    沈恩知摇摇头,去摸她的手,指腹揿在她指间钻石的剖面上,小心地摩挲,也小心地问:“这个戒指……还作数么。”
    盛凌薇抿唇,没有给他明确答复。
    他又说:“薇薇,后天我约了欧洲一家婚礼策划,他们会负责订婚仪式,还有结婚典礼。”
    她只是含糊其辞:“到时候再看吧。”
    “薇薇……”沈恩知像是无措了,只知道低低呼唤着她。
    盛凌薇其人,最难改的是吃软不吃硬。
    他这么简单一示弱,盛凌薇好像就猛然想起,抛却这层复杂关系,晦暗难明的过去,沈恩知本来是从小呵护她、关怀她的邻家哥哥。
    多年来沈恩知压抑着所有感情,独自内耗,忍受折磨……虽然盛凌薇此前撂下了狠话,但心里也并非不清楚,沈恩知从没有对不起她。
    倒不如说,他给的比她要的多得多。
    盛凌薇一下有点软化了,肌肤忽然想念他的体温,靠过去一点,轻轻叫他:“恩知哥。”
    沈恩知没有再说话,只是温柔而不安地将她抱住,下颌骨搁在她浓厚的发顶。
    满眼宁致湖色,幽深得有苍蓝之意。
    笑了一下,幅度微毫,不给她看见。
    他花了五年时间,扮演她的叶恩弥。
    现在,该让她看到沈恩知了。
    --
    四大时装周发展至今,伦敦已经渐渐势弱,落在最后面了。盛凌薇这回只是来看秀,团队因此没跟几个人,大多在米兰等着汇合。
    一般她出门找宗笑看秀,身边只带个助理小鹿,和负责跟拍的摄影师。
    晃了一天回到酒店,再传几张自拍照给随行的媒体实习生樾悦。
    自从工作室成立,社交媒体一概是樾悦负责运营。盛凌薇的手机就此再没登录自己的账号,有时用小号刷刷微博。
    这天她一边清理头脸的繁琐妆造,一边找樾悦要工作机。偶尔盛凌薇更新完精修照片,也爱看看自己微博大号的评论区。
    她承认自己是有些无伤大雅的虚荣心,天生喜欢站在闪光灯下,享受成为视线焦点,接纳赞颂、嘉许和追捧。
    才打开个人主页,盛凌薇注意到关注列表跳了一个数字。她点进去一看,眉头就拧起来:“怎么跟他互关了?”
    樾悦才出校园不久,还是学生的轻快语气:“肯定得互关呀,薇薇姐,你是叶恩弥的唯一关注诶,互关的时候还带了一波小话题,他们那圈子流量可不少呢,简直可以媲美娱乐圈。没发现么?最近微博互动指数提升了一大截,我看有很多竞粉慕名过来打卡。”
    盛凌薇不常上网,对这些字眼一知半解:“什么是竞粉。”
    “就是电竞圈的粉丝……”樾悦说着,指给她看评论区。
    零星有几条依然坚持盛赞她的美貌,更多的是把她和叶恩弥放在一起,刷些什么“真夫妻嗑生嗑死”、“竞人情侣天花板”、“甜文照进现实”。
    盛凌薇眨眨眼。甜么?
    她和叶恩弥倒确实有过短暂的甜蜜,在回不去的年少时光里。
    她点开叶恩弥的主页,寥寥几条都是转发,没什么意趣。
    往下翻,意外看到很久之前的动态,发布后没多久转成了好友可见。
    简简单单五个字:不打了,抱歉。
    下方数万条回复,粗略浏览,她想起宗笑那天的形容——哀鸿遍野。
    盛凌薇不免想去猜测。
    在她缺席的几年人生里,他都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
    自从那次在酒店房门口,听到她和沈恩知亲密到极致的动静,一连几天,叶恩弥再没有联系过她。
    其实这样也好。
    之前多年光景,叶恩弥对她而言,是一种类似爱而不得的执念。
    如今身份转换,盛凌薇释放一点暧昧之意,他就主动上钩,还甘愿勾留着不肯脱离。
    太轻易得到的东西,总让人觉得索然无味。
    也是时候对他失去兴致了。
    清洁完毕,盛凌薇头干脸净地敷面膜,酒店前台忽然上门联络,说有物品存放在下面,要转交给盛小姐。
    因为价值昂贵,不好运送,最好由她亲自去取。
    盛凌薇实在不想动,遣了助理小鹿下楼拿。没等多久,小鹿带回来几个精致的皮箱。赭红皮面润泽光滑,上面雕纹精细错杂,中间的标志相当熟眼,是她合作过多年的高奢珠宝品牌。
    在当年的西湖大秀上,她为品牌走过开场。
    小鹿将皮箱在茶几上排放好,依次打开给她看。
    五件珠宝分别独立托在绒布里,上面是剔透的玻璃罩子。
    她只一眼就认出,正是那一夜西湖的秀台上,挂在她身上的琳琅坠饰。
    最夺目的是一款空窗珐琅胸针,嵌合着成钻与海蓝宝石,形如教堂彩窗。
    盒子里垫有一张白色卡纸,浮着凸起的暗花。
    盛凌薇伸手取出来,翻到背面,是一串手写字迹——
    “新婚燕尔,百年好合。”
    初中那会儿,老师就总批评叶恩弥不好好写字。没想到多年过去,他依然如故。
    倒自成一派风韵。只是横不平竖不直,撇捺结连,形根倾斜,没有一条端正扎实的筋骨,仿佛马上要飘飞出纸面。
    她无端想到沈恩知规整挺秀的字迹。
    都说字如其人,果然不假。
    他送来的这几件珠宝,曾在秀台上紧贴着她的身体,回到后台卸下,还在皮肤上留出镶嵌般的印痕。
    名家设计,黄金托底,各色珍稀宝石,工艺奇巧精绝,每一件都是世间独有的造物。
    当年年底,她确实偶然听见传闻,说有一位身份神秘的年轻先生出手豪绰,一夕之间买下她在西湖大秀上的全套行头。
    怎么也想不到,原来是叶恩弥。
    又作为她和沈恩知的新婚礼物,被他亲手放到酒店。
    霎时间,肋骨之内传来麻木的隐痛。
    怎么依然如故,隐约放不下。
    无非是出于私心,想体会那个备受推崇敬仰、位居千万欢呼顶端的人,在私下里全身心地对她俯首称臣。
    一定是这样。
    --
    陈霜发现叶恩弥好像抽了一夜的烟。房间天花板上有烟雾报警器,他就把自己封在浴室,瓷碟里按满烟蒂。
    他平时瘾不重,压力大的时候会吸上两根,祛一祛体内的躁气。
    从没见他如此。
    在干燥无水的浴缸里泡了一整夜,叶恩弥本来皮肤就白,蜷曲委顿了一个晚上,像张揉皱的白纸。
    眼睛也没精神没光亮。
    “这是怎么了?”
    陈霜问。
    男人受挫受伤,无非事业感情。叶恩弥的事业正春风得意,之前在上海的复出首秀就摘下冠军,来伦敦又包揽头名和赛季mvp,这一点陈霜是知道的。
    那就只剩下感情。
    陈霜马上有了猜测:“被女明星甩了?”
    提起她,叶恩弥才起了点反应。
    “差不多吧。”他拇指按着额头,嗓音沙哑不透亮,有点怔怔地呓语着,“……还想再试试。好不容易,又有了点念想……”
    陈霜一时默然。
    上次见叶恩弥这样魂不守舍,还是三年多以前,在西湖看过那场大秀后。
    除去一些服装品牌体育产品线的商务合作,叶恩弥几乎跟时尚圈并不沾边,那夜竟然还一番精致打扮,穿了正装去看秀。
    叶恩弥样貌出众,身姿也挺括,订制一套平时不常穿的西装,倒也是个有模有样的精英新贵了。
    年底他被品牌邀请去挑选珠宝,陈霜也跟过来见世面。眼睁睁看叶恩弥问也不多问,接连点下五件,可称一句挥金如土,令陈霜不免咋舌。
    毕竟蝉联了多年的全国最具商业价值选手。陈霜知道叶恩弥不把钱当回事,倒不是无度挥霍,更像成长环境显赫优越,从中浸润出来的适意和随性。
    可叶恩弥对过去讳莫如深,有人问起来,他就随心所欲地胡开玩笑,一会儿说自己小时候被父母遗弃,一会儿又说他本是世家继承人,被私生子设计逐出家门。
    一贯的不着调。不知是打哪个电视剧看来的情节。
    这人也只有打比赛的时候,才显得认真可靠。
    也就是回程的路上,叶恩弥一个一个打开精巧的小皮箱,将每件珠宝都目不转睛地看。
    这些靡艳奢侈的黄金宝石,曾经深深镶嵌在她的体肤表面,从上面依稀能看出她的温度,气味,肌体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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