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清看着他,讽刺地扯扯唇角,“十日前我就同你们算过账,酒楼地契卖给谁最低都不会低于五百两,你张口就要用十两银子的欠条换我家酒楼,倒是好大的脸面!”
    即便不知前情,这两笔银两的数字对比人人也看得出有问题,一时四邻听着八卦热闹的各家铺子里方才听到简家欠债后生出的嫌弃声小了下去,传来低低应和声。
    有探头探脑看热闹的,一眼就看到站在酒楼门口的女郎背影。少女身姿绰约,单薄消瘦,对上这壮汉气势竟毫不落下风,
    肖大脸色一变,硬声怒道,“嘴皮子谁不会耍,拿出来啊?!”
    简清侧头瞥一眼街角,仍是不见捕快们身影,肖大的脸色却愈发凶狠,心底微沉,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退,道,“你既带了欠条,等一刻钟后人到齐再结又有什么所谓?”
    肖大咬了咬牙,道,“我家老母病在床上吃不起药,你空口就拖了十日,眼下又是不给,你等得起,我娘的病等不起,当然着急!”
    简清都要被他的胡说八道逗笑了,“既然如此紧急,你这身衣裳少了说也能换一两银子,怎么还穿着?”
    趁肖大还没想到该如何反驳,简清话锋一转,“不过我家向来积德行善,也不好让老太太断了医治。不如这样,你若愿意将欠条先给我,我便立刻去给你拿钱。先将你那份工钱结了,你写份文书给我就行。”
    肖大黑黄的面皮已然涨成了紫红色,“我哪里识得字!不成不成!”
    简清道,“我替你写好,交各位街坊邻居瞧瞧,这么多人作证,总不担心我骗你。”
    看热闹的众人此时已经看出来几分肖大的不对,自然不再避着简家的麻烦,听到提到自己,立时嚷嚷起来,“就是就是,我认得字,我念给你听!”其中,以刘掌柜的声音最为响亮。
    “啊呀呀!”肖大听着四周声音,酒楼地契显然今日已经弄不到手,他暴躁地大喊一声,猝然起身,上前两步,抬手就要来抓简清,狠狠威胁道,“你到底给还是不给!我捉了你去寻也不迟!”
    简清本就站在门边,见他过来,向后一退,跑到街上,大声叫破肖大来意,“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根本就是想白拿了银两,再抢走我家地契!”
    “你给我闭嘴!”肖大恼羞成怒,一巴掌扇了过来,简清一边侧身看他动向,一边向前跑去,见他动手打人,向一侧躲去,脚下却不知踩到了什么,一个不稳就要跌倒。
    “阿姐!”早早得了简清眼神暗示的简澈追出来,拖着一根烧火棍抡了两圈,直直甩向肖大,然而气力不足,木棍没打到肖大就落了地。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蒲扇大的手掌在简清眼前放大,身体却僵硬得无法控制。
    失重感越来越明显,简清正要摔倒在地时,忽然感到一只手从背后扶住了她的肩头,将她撑了起来。
    克制、有力、有礼。
    对面肖大恶狠狠的神色僵在了脸上。
    凤溪城午时的钟声,终于响起。
    第27章 夹竹桃
    “大哥!”
    来人的厉声喝止在简清耳边炸响,他伸手挡去肖大手掌,简清借他的力道站稳,回身一看,正是肖勉。
    肖勉背后跟着十几个老少,简清粗略看了一圈,都是之前见过的熟面孔。
    不等她开口,肖大就抱起手臂,唾了一口,道,“老二,我来拿钱你都要管我?”
    方才二人一追一逃之间,进门时理直气壮的肖大脸上只剩下凶狠,旁人看他的眼神也为之一变。
    讹诈和欠债,这性质可完全不同,听肖大这么说,一直看戏的街坊邻居都七嘴八舌地开了腔。
    “还钱是还钱,又不是不给你,你凶什么?”
    “有这把子力气就去上工,在这里冲小娘子耍什么威风!”
    “诶哟,脸黑成这样,怕不是真要当街劫道,大白天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
    简清没想到他们会为自己说话,感激地看了一圈四周。肖大的心情可没她那么好,一句句阴阳怪气的话堵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脸红脖子粗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看简清的眼神就像两把尖刀,恨不得当场将她杀了。
    被瞪两眼又不会真少了一块肉,大义名分此时转到了简清这里,肖大再热血上头、再愚蠢,也不可能当街杀人,再夺了简家家财。因此,简清不但不怕,反而还瞪了回去,只是没瞪两眼,就被一个高大身影挡在了身后。
    肖勉回头,上下打量简清几眼,见没受什么伤,这才松口气,愧疚地笑了笑,抱拳一躬,“让小姐受惊了,我替兄长赔罪。”
    肖大顶着肖勉的沉沉气势站着,被他无视也只是脸色一僵。之前的嚣张气焰半点不见,他摆着蛮横模样,说出来的话却软了三分,“赔什么罪?让她赶紧拿钱才是正理!”
    简清侧身避过他的礼,淡淡一笑,对众人道,“人既然到齐,我拿了欠条就给诸位结账,还请跟我进店来。”
    肖勉和肖大相对而立,两人均是一动不动,肖大看到这个便宜弟弟沉沉的眸光,愈发心虚,没多久额头就见了汗。一人身上胡须头发打结,衣裳也不知多久没有换过,散发着一股难言的酸臭和药味,另一人从头到脚干干净净,明眼人一瞧,就能看出两人谁操持着家中杂事。
    跟在肖勉身后一起过来的雇工们先向酒楼走去,人人挤过肖大身边都忍不住摸摸他身上衣裳的料子,均是大摇其头,走出几步才小声骂起肖大,“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东西”、“家里老娘不管就来这里惹事”、“欺负小娘子算什么本事”、“谁晓得攀上哪家高枝了,啧啧”。
    简清无意去管两兄弟恩怨,几步捡起简澈扔出来的烧火棍,重又回到酒楼。见她离开,肖勉这才挪了步子,肖大看见他向自己走来,下意识躲了一步。
    肖勉压下心头火气,慢慢道,“阿娘还在家等我们。”
    肖大顿觉压力一松,无所谓地甩甩头,“不是有你吗?拿了钱,我还有事要做……”
    “大哥。”这两个字,像从肖勉牙缝中挤出来的,他深深看了肖大一眼,重申一遍,“阿娘还病着。”
    肖大这才闭嘴。
    等二人进门,其他人已经在简氏酒楼的大堂里或坐或站安顿下来,正眼巴巴看着简清。
    简清接过简澈拿来的布包晃了晃,铜钱相撞的脆响让堂中众人眼睛都直了,肖大也不例外。他咽了咽口水,伸手过来就要拿布包,“给我!”
    简清一躲,肖大被肖勉一扯衣领拉了回去。简清道,“钱在这里,如今人已到齐,欠条该给我了吧?”
    肖大从怀里摸出一团纸,擦擦几下就撕成了碎片,肖勉去拦都没有来得及。肖大盯着简清,咧出一口黄牙,“债清了。”
    简清瞥一眼地上碎纸,虽也有点点墨痕,却没有一张碎片上有红色印痕,她扯一下唇角,道,“你当我三岁小儿不成?拿欠条来,不然这债,我一文都不会认。”
    堂中雇工们原本被肖大动作惊住,看他撕完却觉得也不失为一种结账方式,此时再一听简清的话,忽然品出些不对味来。
    莫非,他撕的不是欠条?
    撕一张假欠条,把真欠条继续留着,打的还能是什么坏主意!
    肖大沉下脸,“我都撕了,哪里再去给你找一张欠条?你压根就是不打算认账!”
    简清顺着他的话点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你们都没有欠债了,我还还什么钱?”
    肖大嘿的一笑,猛地拍了一下简清面前桌案,对身后众人大声道,“你们听听,她亲口承认了!”
    雇工们的脸,也沉了下去,原本坐在长凳上的几人站起,向简清这边靠拢,急声道,“小娘子,你答应好的!”
    “我承认什么了?”一道女声响起,肖大低头,这才看到简清不知什么时候收拢了他刚刚撕碎的纸片,铺在桌上,转向众人,指着桌上纸片道,“请各位来看看,这可是欠条?”
    肖大脸色一变,正要伸手去拨,就被肖勉一挡,肖勉压住他肩膀向后一扯,自己走上前去。肖勉看了看纸片碎屑,得出了和简清一样的结论,“没有手印。”
    既然断定为假,那么真的那张欠条必然还在肖大身上。
    简清一直紧紧盯着肖大,见他又摸向怀中,眼神一凝,大声道,“你做什么!”
    肖勉应声回头,一把拉住肖大手臂,顺着他动作在怀中一摸,便拿出来一张发黄的纸条,展开一看,正是简父按了手印的那张欠条。
    肖勉将欠条在众人面前晃晃,都不用说话,雇工们就知道方才被肖大骗了。
    雇工们刚刚被肖大煽动有多激动,现在就有多厌恶他,挑拨人心这种活计,一个不好就会招来反噬。
    简清托着下巴看着被雇工们指指点点吐口水的肖大,微微一笑,拿起肖勉交给她的欠条,念道,“三月里,肖大,三百文,肖二,八百文,刘三,四百五十文……”
    这张欠条,简清也是第一次见。之前原身遇见事就躲了起来,发生了什么全是听简澈转述,眼下一看,欠条上记账条理分明,笔迹虽虚软漂浮,但仍能看出几分简父的字迹,又有手印在上,一时竟找不出造假的痕迹。
    莫非,真是简父欠了工钱却在去世前没有给两个子女说?简清皱起眉,递给简澈再确认一遍,等他点了头,才转向雇工们,道,“欠条我已经拿到,与各位的欠债今日付清便算了结,谁第一个来?”
    肖大离得近,推开肖勉,第一个凑了过来,“我来!十取一的息,就是、就是……”
    肖大结巴半天,也没算清楚数额,雇工里有人抢答道,“三百三十文!”
    简清挑一下眉,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谁同你算十取一?”
    肖大暗喜,这是你送上门的!他将桌子拍得啪啪作响,厉声喝道,“你这黑心肠的婆娘,说的话一点都不算数!”
    肖勉正要拦他,却看见正对着肖大站在桌后的简清不但没有被惊住,连唇角眉梢都不曾动一下。
    她明明身处弱势,却好像正端坐高堂俯视蝼蚁,等肖大咆哮声落下,少女像是刚刚看完一场好笑的猴戏,轻笑起来,青涩眉眼展开,好像山间枝头初放的夹竹桃,灼灼艳色,美而有毒,肖勉一时呆住。
    简清是真的被这个每次都会跳进自己坑里的壮汉逗笑了,她扫过一眼缩在人群里的两个跟班,道,“我一刻钟前才说过的话,你不会就忘了吧?”
    雇工们都是一头雾水。两个跟班之前见到自家爷娘进来,早都蔫头耷脑地泄了气,乖乖跟在亲人身边,又被耳提面命地念了几遍不许和肖大瞎混。他们此时听简清一说,都来了精神,抢着回答,“不动手,工钱还能算十取一的息!”
    简清指了指方才被肖大劈断一角的桌子,“这桌子,总是你肖大亲手劈的吧?”雇工们恍然大悟。
    肖大有些悻悻,接二连三被阻挠让他愈发急躁,没办成那位交代的事情,他拿笔钱走总可以吧?这样想着,他向简清伸出手,“欠条也给你了,息钱我也不要了,工钱该给我了吧?”
    这次,简清没有反驳,她一枚枚数了铜板,拿麻绳串起,动作做得慢条斯理。肖大盯着她慢吞吞的动作,眼珠子都要黏在那串铜钱之上,他看着简清扬起手,将铜钱一抛,钱串越来越近,他伸手一捞——
    捞了个空。
    肖大看着落进肖勉手中的钱串,气得眼睛都要红了,怒吼一声,“你耍我?!”
    简清故作诧异,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道,“既然你们是兄弟,家中又有病人照料,那工钱给你弟弟带回去又有什么所谓?”
    肖大哑口无言,憋了半天,才道,“我自有用处!”说着,侧身转向肖勉,
    肖勉回过神来,护住手中铜板,怒道,“大哥!柳郎中的诊费还没有还,你拿了钱走,是要害死娘吗?!”
    肖大最讨厌他这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当即也被激出了火气,“你凭什么管我?!不是还有你吗?”
    两人一抢一护,在大堂里直接动起手来,一时桌椅哐哐作响。肖大刚开始还只是在抢钱串,后来就招招拳脚都往肖勉身上砸来,明摆着泄起了私愤,肖勉却始终只是躲闪。
    雇工们纷纷避让拳脚,简澈看得出神,不自觉往二人那边凑去。简清收了欠条,一扯简澈,将他拉在身旁。
    没打几下,肖大明显落在下风,被肖勉一个锁喉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短暂几下来回里肖勉已经察觉出兄长对自己的怨愤,他将肖大压住,不解道,“大哥,我是你兄弟,娘是你亲娘,你就半点骨肉亲情不顾?”
    “呸,谁跟你这个杂种是兄弟!”肖大狠狠啐了一口,懒得和肖勉装相,冷笑道,“嗬,亲娘?哪有这样的亲娘!她就知道你这个捡回来的狼崽子,哪管我死活!”
    肖勉一惊,仿佛被雷电劈中,不自觉松了手,跌坐在地上。肖大瞅准时机,翻身而起,连滚带爬地冲出门外,“你个小杂种,爷爷记住了,你们两个给我等着!”
    临走时的狠话远远飘过来,人却已经跑不见了。肖勉还要再追,只听身后简清道,“工钱不要了?”
    “多谢。”肖勉伸手接了又一串铜钱,声音沙哑,“我会还的。”
    简清已经在清点后面一个人的工钱,闻言多看了他一眼,却只看到了肖勉的背影。
    肖勉揣着两串铜板出门,胸口的钱串灼烫无比,他抿抿唇,望了一眼肖大跑走的方向,转身向邻街柳郎中的医馆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还有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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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一只兔子
    送走肖家兄弟二人,没了煽风点火闹事的肖大,后面的雇工们显然好说话许多,简清点着铜板一个个交到他们手中,每人的份额都在欠条所写金额之上加了利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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