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清从后厨托着托盘姗姗来迟,将盛好料汁汤水的小碗摆放一排,也跟着叫卖起来,“酒楼新上的四鲜抄手,鱼虾木耳菌子做馅,吃一口就能鲜掉舌头。瞧一瞧看一看,今天半价,一碗十五个只要三文钱嘞——”
    生活在凤溪城的人大多吃过抄手,但红油辣味的却没尝过,卤味是肉,抄手馅也是肉,有伙计摸摸口袋里的铜板,一咬牙,决定相信简小娘子的手艺。他将铜板扔进钱篓,道,“一碗红油抄手!”
    简清笑着应了,揭开锅盖数了十五个抄手进锅,没多久,抄手加过凉水,已经重新浮起,头部透亮嫩红,混着些许青黑若鱼头青鳞,捞出拌进调好的红汤中,浮浮沉沉,煞是好看。
    小碗中的红油是简清特殊炸出的,香料葱姜若干炸过,晒干碾碎的二荆条和小米椒下锅,有些许差异的辣椒香味在热油中彼此缠绕,沉淀为特殊的辣香等油汤的颜色由清亮渐渐转为暗红后,再调出料水,放入小块猪油,等抄手出锅时舀面汤冲开,就是一碗完整的红油抄手。
    精心准备的红油汤底原本单单摆在桌案上还只是颜色招人眼,等热汤冲开,冷却的油脂裹住的香味便爆发出来。先要了一碗红油抄手的伙计守在摊前,闻着味道,口水都要流下来,不等简清递过碗勺,自己就先拿着勺子从锅里舀了一个抄手尝尝。
    木耳菌子各有特色的鲜香,河虾的清甜弹牙和鱼肉糜的肥美嫩滑一同在口中爆出,分开吃任何一种都比不上的鲜美味道令人不由得吸着舌尖反复回味。等回过神来,伙计哪还顾得上尝红油的味道,看看四周盯着他的碗的视线,抱着一碗抄手迅速跑进了大堂。
    被红油香气勾住的其他人看着他的背影望洋兴叹,咽咽口水,再想想今天抄手只要一半价钱,而三文钱平常也不过就买个包子。当即,掏钱的掏钱,回去找自家掌柜的找掌柜,北城门边,热闹起来。
    简清依次应着客人的要求,挽起衣袖盛出一碗碗抄手,有的客人端着碗回了自家铺子,有的客人进了酒楼大堂寻位置坐下。简清拎着勺子搅动一下小锅,准备煮下一份抄手,忽然感觉周围安静下来,一抬头,面前站着一个有些脸熟的青年。
    奔霄被王爷派回城中买一沓新纸,虽然不知道前几天问松阁才送来的纸怎么就用完了,但奔霄好歹还记得不要多言的准则,麻利地跑了腿。等从城西绕出来准备出城,远远的一股辛辣香味裹着鲜味就勾出了腹中馋虫,馋得奔霄险些忘了自己还在马上。
    之前在城中查记刚吃的方油糕在肚子里还有些撑,但舌头已经不听使唤,奔霄咽一下口水,自来熟地打起招呼,“简小娘子,一碗红油抄手,带走。”
    听他说到带走,简清立刻把脸和人对上了号,一时间有些不明白华阳王的侍卫为什么这么闲,成天在外面游荡着买吃食。不过,是华阳王派他出来探寻美食的也说不定。
    简清唤简澈去拿了食盒,盛了一碗抄手放好,叮嘱道,“客人明日记得将食盒还来,承惠三文。”华阳王家大业大,侍卫估计也看不上她家这破烂食盒,让侍卫带走食盒,简清倒不担心他会不会拿走不还。
    没有招呼,没有恭维,和之前那次买豆花时一样,简清待他这个王爷近卫和旁人毫无不同。奔霄从口袋里摸出来一角最小的银角子丢下,“不用找了,明天还食盒给你。”
    简清掂掂银角子,这么一点起码顶五十文,她挑一下眉,更加肯定了方才对于华阳王家大业大的判断,连侍卫都出手如此大手大脚,恐怕本人也相差不多。
    简清的小摊生意还在继续,奔霄一骑快马奔回小凤山兵营,将食盒丢进小厨房便去复命。
    奔霄进门时华阳王还在执卷写写画画,他将怀中一包纸拆开一部分放在王爷手边,另一部分放进柜子,全程蹑手蹑脚,生怕惊了王爷思绪。
    等奔霄收拾完准备离开,经过王爷身边时,忽然被出声叫住,“奔霄,方才吃过什么?”
    奔霄愣了一下,答道,“查记的方油糕。”
    楚斐从书卷中抬头,淡淡看他一眼,微微皱眉,“没了?”
    这问题来得莫名其妙,奔霄点点头,就见王爷重又提起笔来,不再理会他,就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等奔霄出门和越影站在一处,越影抽了抽鼻子问道,“你吃了什么?这么大味儿。”
    奔霄闻闻衣袖,忽然明白过来方才王爷问的是什么,一时陷入纠结。他这份夜宵,究竟是该呈给王爷,还是不该呈给王爷呢?
    作者有话要说:ps:北方饺子,南方馄饨,四川抄手,都是皮包馅的做法,各地偏好不同。
    鱼头汤和鱼骨汤真的好好喝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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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今天簌簌更新了么”五瓶营养液,抱住小可爱亲亲!呜呜我更新了,你看我多可爱(?)
    第36章 几位儒生
    奔霄在背后纠结了些什么,简清一概不知,把还食盒的事情记下后,这个人就被抛在脑后。
    毕竟,手头有那么多事情要忙,光是酒楼琐事就能从早忙到晚,勉强挤出来的午睡补觉时间都要炖上卤味,更别说还要抽出来时间写状告方一品的文书。
    问松阁里的笔墨纸砚依次陈列在架上,穿着文士衫或府学学子服的文人们在其中走走停停,些许谈笑声在阁中低低响起。手不释卷者有之,买珠还椟者有之,但不论怎样,外面看来,都是一片书香墨意。
    对着正门的柜台后,靠在椅子里翻书的掌柜忽然感觉一个人影走了进来,他一抬头,就被少女身上浓墨重彩的颜色惊了一瞬。
    深蓝色蜡染布裁就的裙子套在身上,气质差一些撑不起来的话,就会像个小孩穿老太太衣裳唱大戏。偏这小女郎穿着理直气壮,昂着头就阔步走进门来,裙子荡出弧度,倒有几分像着长衫坦坦荡荡的侠客。
    再一看,这女郎有些眼熟,不就是一年前身边总围着几个无赖儿,守在府学门前守了两个月要等着看连解元出门的简家小娘子吗?那阵子,问松阁和周围几家书肆,都被她和她的狐朋狗友蹭过屋檐下空闲,生意没多好,倒是对面茶楼卖出去的茶水多了许多。
    连小解元的容色倒是真的好,曾被人笑称过“卫郎再世”,但也没人像简清这样肆无忌惮地去瞧,直把一个好好的书生瞧成了秦楼楚馆里的小倌儿似的。
    想到这里,问松阁掌柜一顿,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想什么呢,连少爷去岁秋闱过了乡试就进京去了,这会儿春闱都过了,没准,都已经是状元老爷了,哪轮得到他在这里胡思乱想。
    拉回来跑偏的思绪,掌柜的瞅着进门到处翻翻看看的简清,犯起难来。进门是客,他肩上好歹还有个举人帽子,总不能学那些蠢物大动干戈将她赶出去。
    但要是什么都不做,光他看这一圈下来,就有不少人回头瞧见了简清,正交头接耳地说着话,用膝盖想想简家女的名声都知道,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问松阁平常也有女郎或妇人来买些纸笔,只是没有一人像简清这样引起瞩目的。一传二,二传三,没多久窃窃私语声就传到了简清耳边。
    “这不是简家的那个?去年来看连师兄,今年又是要祸害谁?”
    “也不看看她什么德行,给师兄当丫鬟都不配。”
    “听说是在做厨娘,嗤。”
    “卖些包子面条给那些……人罢了,哪算得上什么厨娘?”
    只有听到最后两句时,简清眉梢动了动,然后重又拎起笔架上悬的毛笔,试着轻重。
    然而不管她用哪管毛笔,笔尖那簇软毛都完全不听她使唤。笔尖软硬似乎也不是区分笔好坏的标准,她拎了一根又一根毛笔起来,身边看着她动作的人的嘲笑声愈发大了。
    “瞧,笔都不会拿,还来这里附庸风雅,真是可笑。”
    “唉呀,李兄,拳拳向学之心莫要去拦,好学总是好的。没准,明年的蒙学,还能多一位师妹呢。”
    “她?认得字吗?还想入蒙学?”
    简清点点头,哦,看来是拿笔姿势不对。让一个用了二十多年钢笔铅笔的现代人顷刻间就学会用毛笔实在有些强人所难,更何况原身就也压根没有学习底子,还不如让她回家拿鸡毛蘸墨汁写字。
    好在今天她出门买笔墨时,没带简澈,不然让他听这些风言风语,还不知要如何多想。
    挑了两刀标价最便宜的草纸,简清将身边的苍蝇声视为无物,拎着两捆草纸走向柜台,敲了敲掌柜的面前木板,懒懒道,“掌柜的,再给我拿块墨锭和一个砚台,最便宜那种就成。”
    “嗬,商贾家也混得这般穷酸?一股子烧火味,真真扰人清静。”
    书架旁一声嘟囔响起,简清还没开口,就听到背后一声熟悉的斥责声响起,“论人长短,搬弄是非,念得圣贤书都忘了吗?”
    问松阁掌柜刚刚皱成一团直发愁的脸展开来,笑着招呼道,“徐夫子,上次尊夫人说的话本到了,您一起带回去?”
    简清回头一看,徐夫子还是气咻咻的模样,站在一个穿着淡青长衫的儒生旁,满脸的不认同。她抿嘴一笑,这老学究板着脸教训别人的时候,倒是有几分可爱了。
    虽说人不该与苍蝇说话,但苍蝇总是嗡嗡作响,实在恼人。同旁人费口舌也是白费,说不如做,可对这些爱面子的书生来说,却是做不如说。
    简清上前两步,笑着先唤了声夫子,又转向书架旁那几个儒生,说道,“几位郎君说的都是些大道理,小女子听得不大明白。厨娘会烧火做饭,商贾会买卖流通,便是买我家包子面条的贩夫走卒,也是些养家糊口的男儿,却不知诸位日日手不释卷,食家人时时劳作之粟,衣妻女日夜织就之锦,除却费了些笔墨口水,可曾赚过一文钱,养过一日家?”
    几个儒生被小娘子带笑的眉眼晃了一下神,听前面一句还以为她是来为自身浅薄道歉的,谁知道简氏女张嘴如刀,句句尖锐。待听到最后几句,问松阁里已然鸦雀无声,只剩下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的儒生们粗重的呼吸声。
    青衫儒生指向简清,“你、你,张嘴闭口都是铜臭,简直有辱斯文!”
    简清反问道,“人生在世,谁没花过银钱,莫非郎君每日餐风饮露,着叶穿蓑不成?”她故意做出为难神色,道,“这铺子里笔墨纸砚,哪一个都要花钱,岂不是个个沾了铜臭?”
    一旁同样听到目瞪口呆的儒生们互相看看,都觉得手中纸笔烫手了起来。
    青衫儒生更是听得满脸通红,将手中书卷一放,甩袖而走,怒声道,“你这小娘子牙尖嘴利,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不同你计较!”
    他的疾走出门仿佛是一个信号,一时间问松阁里放书的放书,搁笔的搁笔,眨眼间走的就剩下寥寥几人。
    问松阁掌柜摸了摸胡须,苦笑摇头,“年轻人啊。”
    简清转身躬身一礼,做的却是男子礼节,诚恳道,“影响掌柜的生意了。我旁的拿不出手,只能请掌柜有闲暇时来酒楼,让我好生招待以示歉意。”
    掌柜摆摆手,道,“话难听了些,但也没说错什么,谁又能餐风饮露呢。”
    徐夫子在一旁哼了一声,“惹是生非。”
    问松阁掌柜便笑,“夫子啊,这会儿又板着个脸,前些天感慨全靠了简小娘子的不是你了?”
    忽然被熟悉的人掀了老底,徐夫子的教学式冷脸哪还挂得住,转向简清,语气冷硬地问道,“来给简小郎买笔墨?”
    简清摇摇头,“阿澈还没想好。”
    徐夫子一皱眉,“长姐如母,哪容他胡闹。你也是个心软的……”
    “夫子。”简清没等他说完,就出声打断,提起另一个话题,“夫子在此,我便不等之后了。我欲写一份状书,还请夫子教我,大梁律我应当在何处寻得?”
    徐夫子和问松阁掌柜都是脸色一变,“刑狱之事,不可闲谈!”
    徐夫子顿了顿,望着少女不解神色,皱眉道,“以德教化,知礼明节,哪至于刑律起讼?若真有冤屈不平,托人代笔或击鼓鸣冤,由府衙去判也就是了。”
    击鼓鸣冤。
    简清忽然意识到,自己钻了牛角尖。又不是现代的民事诉讼,立案还需要交诉状,她只是想通过官府的威慑力,逼迫方一品站出来对峙,完全可以直接去府衙跟方一品打嘴仗,偏偏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
    简家传承全是空口白牙说出来的,方一品可以不认当初的传承衣钵和答应的为师父养老送终,她作为简家人也可以不认他的传承资格,两边打起嘴仗,谁都拿不出证据,最后必然还是谁的手艺强菜谱传承归谁。
    而比厨艺,简清从没怕过谁。
    想到这里,简清已经有些站不住了。虽然雍淮像是两不相帮,但既然要在知府衙门里借场地,官衙的主人还是需要打点的。之前她做的青椒酿肉雍淮像是有些兴趣,那好歹提前送几道菜进去,试试看刷刷印象分。
    简清打定主意,随口将之前的话题接了下去,道,“以德服人固然好,但没有人知道法理,那刑罚又何必存在呢?我没读过多少书,若是有说错,还请夫子见谅。先前是我想差了,等安顿好家里,便去衙门敲鼓。”
    徐夫子的眉头一会皱起一会松开,满脸的一言难尽。
    被徐夫子提醒之后,纸笔自然也不必买,简清许诺了等弟弟入学便来买文房四宝和开蒙书籍,这才成功脱身。临走时,徐夫子还站在柜台旁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简清抬头瞧瞧天色,拢拢裙摆跨出门外。
    穿过大半城池回到城北,简氏酒楼大门半敞着,简澈搬着他的小板凳正坐在门前剥虾,不时抬头瞧瞧门外。等一袭蓝衣远远出现,简澈脸色一垮,故意转了个方向,背对门口,以此来展示他因为腿短走得慢被姐姐丢在家里的不满。
    可简清还没等看到小朋友气哼哼的背影,再去好声好气解释一番什么叫小短腿都是精华,就在酒楼门前不远处撞上了一位不速之客。
    金谷挑高半边眉毛,上下打量几眼简清,脸上表情扭曲了一瞬,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问道,“你做生意的时候就穿这个?肩膀上那是什么,虫子吗?脏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以德服人=核平打击/嘴炮服人/正义铁拳(不是)
    金谷的搞事在下一章hhh他的最初出场在32章。
    今天中午或者下午还有一章,簌簌努力赶稿中,面试真的前后花好多时间,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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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氧分压”小可爱的五瓶营养液,谢谢小天使们的收藏评论,抱住挨个亲亲。
    第37章 口水鸡
    简清招呼客人的话音还没出口,就被堵了回去。
    对面这个桃花眼的青年,语气里带着几分熟稔,简清在原身记忆里翻翻,没一会儿就想起来了这是谁。凤溪城著名无赖头子金谷,一天到晚的不干正经事,油嘴滑舌的时候讨人欢心,刻薄毒舌的时候令人火冒三丈,原身也在他这张嘴上栽过跟头。
    几个月前,金谷花言巧语哄着原身,原身好话听多了耳根子一软,就去求了已经不常下厨的父亲做菜,让金谷骗来了一顿简氏酒楼免费的招牌菜招待。
    原身本来没把金谷当回事,纯当酒肉朋友。但等简家出事,原身想起来金谷这号人物,求到他门上,希望他念着过去朋友情分帮帮忙。
    金谷却立时翻了脸,靠在门上连门都不让原身进,在大街上各异的诸多视线之下,冷声嘲笑道,“你当我真是见你貌美,简家菜好吃不成?老实告诉你,吹上天去的简家菜也不过尔尔,戏耍而已,何必当真。”就好像之前死乞白赖围在原身身边,好话说尽要吃简家一品豆腐的不是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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