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她名字,声线很好听,但架不住寒凉浸骨,“你不仅自己要来烦我,你还要带个人来烦我是么。”
    “……”
    好吧,鹤遂也误会她了,她和霍闯三分钟前才认识。
    周念正想解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点,刚刚鹤遂是叫她名字了?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名字。
    ——周、念。
    他叫对了。
    周念明亮的鹿眼在这一瞬间更亮了,她羞矜地抿唇,浅浅梨涡里盛着灿烂:“鹤遂,你记住我名字了。”
    鹤遂望着周念的视线凝定,下一秒,他眼中的微光不露痕迹地闪烁了下。
    第9章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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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念没注意到鹤遂眼中的细微变化,等她看清时,他眼中只有风雨骤至的阴沉。霍闯站在鹤遂身前,被这副模样吓得牙齿格格打颤,变成一个人形筛子。
    紧跟着,周念就看见霍闯被活生生吓出了眼泪。
    好吧,周念知道鹤遂的模样看上去是挺吓人,她第一次见的时候也被吓到,而且她还被骂了句傻逼。
    对此,周念印象相当深刻。
    霍闯听见周念冲鹤遂笑着说的那句话,反应过来周念和鹤遂并不熟。霍闯因此失去希望,抹着眼泪掉头狂奔,一路跑出小巷。
    巷尾就剩下周念和鹤遂两个人。
    形格势禁,周念暂时没有功夫同情霍闯,她还要忙着和鹤遂说画画的事情:“鹤遂——”
    她刚刚叫一声他的名字,话头就被他冰冷目光遏断。
    “你要是不想也哭着离开的话,就最好闭嘴。”鹤遂说这话时表情散漫,却不容人轻觑,他绝对是说得出办得到的那类人。
    周念偏不肯信邪,甜灿灿的笑容还挂在脸上:“你又不会打女生。”
    鹤遂没理她,自顾地从灰色裤子的兜里面摸出一串钥匙。
    周念大着胆子上前一步和他站得更近,怯生生地说:“还是上次给你说的那个事,我想给你画一张。”
    还伸出一根食指小声强调,“真的,一张就好。”
    鹤遂无动于衷,像是完全听不见周念讲话,自顾自地在钥匙串里翻拨着大门钥匙。
    他的眼角余光里,女生一双过分纤瘦白皙的腿正小心翼翼地靠近。
    她马上就要站到他的身边来。
    “你怎么知道我不打女生?”鹤遂倏地开口,嗓音沉凉。
    周念浑身一噤,迈出去的脚立马收回。
    四周的阳光轻柔漫卷,透明空气里的尘埃颗粒都散着温柔,周念站在光线里,一双水汪汪的鹿眼看上去格外清澈:“我不信。”
    鹤遂刚把钥匙插进锁孔里。
    闻言,他转头,阴恻的黑眸直勾勾盯着周念,浑身线条锋利:“不信?”
    周念如鲠在喉,就算对视过很多次,她依旧会在他的目光里犯怵。
    沉默两秒。
    她看见鹤遂故意用一种寸劲儿转动钥匙,黄铜挂锁弹开时,伴随他冷冷的出声:“那你要不要试试?”
    周念浅缩了下脖子,活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她软糯地说:“不、不必了。”
    鹤遂阴沉的目光还凝在周念脸上,他抬臂,修长五指按在木门上,然后重重一把将门推开。
    木板门在他的手劲下迅速弹出去,撞在里边的白垩墙面上,震落片片的灰屑。
    周念心里门儿清,鹤遂这是在给她‘颜色’看,意在警告她,别再纠缠他,否则她就会落得和木板门一个下场。
    鹤遂冷漠地收回视线,不再看她,抬脚跨进槛内。周念看见他把门合上,然后又听到里面门闩落紧的声音。
    看来他是真的一点机会都不肯给她。
    这下真得考虑换个人画了。
    周念在原地嗒然若失地站了会儿,正要离开,身旁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小姑娘,你找谁哇?”
    突然冒出来的人声吓得周念一个激灵。
    这人走路怎么没声音?
    她回头,看见的是一张寡白色的脸,白得不像是活人的脸。
    站在周念眼前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个子很高,瘦得像一根柴棒。他的脸是一种寡惨的白色,双颊和太阳穴都严重凹陷,脸也瘦长得像根柴棒,眼睛下面吊着肥大眼袋和黑眼圈,下巴连接着脖子的部位长着几块褐色茄疮,活像一个披着皮囊的髑髅。
    哪怕是第一次见这个男人,周念还是飞快地脑海里找到一个名字和眼前这张脸对上。
    ——鹤千刀。
    他长得和学校播放的禁毒宣传片中的人面貌特征相同。
    活生生的毒鬼就站在面前。
    周念很害怕,本能地后退一步,很难控制自己的表情:“没找谁。”
    声音也在发颤。
    鹤广冲周念咧嘴一笑,长满黄痕的牙齿露出来,且呈现出崩裂状。
    宣传片上的冰.毒嘴远没有亲眼看见的吓人,周念就看了一眼,便吓得尖叫出声:“啊——”
    鹤广吊着的颈子一僵,没想到周念会尖叫,抬手一指:“你说你这个女娃子嚷个球!你就说你找哪个嘛?站在我家门口,是不是找我儿子哇?”
    周念手指攥紧遮阳伞的伞柄,指骨泛白发颤。
    就在这时候,周念旁边的木板门突然被人从里面猛地拉开,她仓惶地转头,惨兮兮的一双眼正对上鹤遂湛深的黑眸。
    那一刹那,周念如见救星,也不顾鹤遂会不会真的揍她,直接抬脚朝他靠近一大步,但也仅限这么一大步,她脸皮子太薄,也不敢有更逾越的举动。
    鹤遂单手撑在木门上,另一只手反掐着劲瘦的腰,掌部显出冷白和淡青。
    周念和他之间隔着高高的门槛。
    她一转头,看见鹤遂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鹤广。
    那是一个极端渗冷的目光,会让旁观者都不禁寒从脚底起。
    周念也是在这天才知道,原来会有儿子以这种目光看自己的爸爸,似乎在目光里就能滋生出噬啮的能力,把对方拆吃得不剩半点骨皮。
    “你朋友啊?”鹤广打破沉默,他冲着鹤遂笑,是一种讨好的笑。
    “……”鹤遂眸光阴鸷,不说一个字。
    周念在旁边是又觉得有点怕,又觉得稀奇,当爸爸在儿子面前,是拘谨讨好的状态,仿佛下一秒就能有很多的谀辞脱口而出。
    “你咋不请人家女娃到家里坐坐?”鹤广又说,脸上还是讨好的笑。
    “……”鹤遂薄唇轻扯,是个讥诮的弧度,幽幽道,“家里?谁的家,是你的家?”
    鹤广被怼得哑口,眼珠子滴溜地在周念脸上转两圈,猛地拍一下头:“——哟呵。她不就是那个画画很厉害的女娃嘛。”
    他伸着的颈子又往前探了几分,笑着问周念:“你爸的保险赔偿金领了不少钱吧?你家算是发大财啦,以后都过富贵日子。”
    如此充斥着个人私欲性的调侃,让周念相当不适。
    周尽商的过世给她造成的冲击不小,花了整整两个月才走出来,现在在外人眼里,爸爸的生命不过是换取高额利益的筹码。
    她鼻尖一酸,有点想哭。
    “笃笃——”
    鹤遂屈指在木门板上敲了两下。
    周念下意识抬眸,看见少年清晰的下颚线,以及他脸上的似笑非笑。鹤遂没看她,淌着玩味的眼看着鹤广说:“那你要不要也让我过过富贵日子?”
    “……”
    这话是明摆着叫鹤广也去死,鹤广的脸色一下变了,收了脸上所有的笑容,不笑的时候惨白的一张脸看着更像僵尸。
    鹤广又盯周念一眼,抱着手臂跨进门里,经过鹤遂往里面走去了。
    直到鹤广弓背勾颈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周念才长松一口气。
    刚刚鹤遂是维护了她吧?
    周念刚想开口道谢,手腕上却猝然一痛。她低头一看,发现是鹤遂反扣着握住她的手腕。
    鹤遂的力道不算大,却因为周念这人太过畏痛,便感受到一阵莫大的痛觉刺激。
    “鹤遂,你……”
    周念完整的一句话还没出口,只见鹤遂长腿一迈,跨出门外,扣着她的手腕一路往外走去。
    鹤遂人高腿长,一步就顶周念的三步,周念踉踉跄跄地跟在他后面。
    他走得太快,甚至带起一阵风,周念闻见风里是白色舒肤佳的味道。
    在周念再次踉跄过后,鹤遂终于舍得停下,他甩开她的手腕,两人刚好停在那枝粉蔷薇探出来的位置,是一面墙体折出来后形成的一个l型角落。
    周念能敏感地察觉到鹤遂在生气,但她不清楚他的怒气从哪里来的,明明前一秒还看着很正常。
    下一秒。
    周念觉得一只微凉的大手紧紧攫住自己的下巴。
    是鹤遂的手。
    周念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鹤遂掐住了下巴,他的动作利落又快,这归因于他经常不要死命地打架。
    可是周念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还特别怕疼,被这么钳住下巴,不,不止是下巴——鹤遂的掌骨大,手指还长,而周念恰恰又脸小,所以他掐住的是周念整个下半张脸。
    周念的呼吸变得断断续续,她狼狈慌乱地垂眼,看见鹤遂掐着她的那只手臂上鼓起青色的筋,几道青筋像纵向的山脉铺在他冷白色的肌肤纹理上面,再疯狂生长,再延伸至她的下颌处,和她准确无误地相接。
    她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侵略性,那是源自他身上压不住的野和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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