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
    两秒。
    三秒。
    ……
    他还是老样子,不爱搭理人, 冷漠至极。
    周念无声地叹出一口气,心里无端有点失落。就在这时, 寂静病房里突然响起鹤遂的声音:“还好。”
    他的嗓音很嘶哑, 沉得像钟, “不算很疼。”
    失落感瞬间烟消云散, 周念忍不住,微微抿唇一笑。还好她现在背対着鹤遂, 他看不见她在偷笑。
    周念还想再问鹤遂一些什么,比如昨晚的具体情况,比如他和肖护间有没有私仇,再比如……想问的很多,但她最后什么都没有问,只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在回应他。
    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
    这次,先开口打破沉默的却是鹤遂:“周念,你看谁家有礼貌的乖孩子和人说话的时候不看人,拿个后脑壳対着人。”
    周念:“……”
    他早就醒了,而且听到了她和宋敏桃的対话。有礼貌的乖孩子,正是宋敏桃刚刚夸过她的话。
    鹤遂在调侃她。
    周念的耳朵和脸颊都染上一层薄薄樱粉色,全都是因为鹤遂一句対他来说无关痛痒的调侃。
    她有些急了,破罐子破摔般转过头。
    対上他的视线后,周念又有些底气不足,声音微弱地控诉:“你这人怎么这样,醒了不睁眼,偷听别人说话。”
    鹤遂没反驳,苍白的俊脸平静无比,黑眸始终深邃。
    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的性格本就阴郁寡言,不喜争辩,还是因为他纯粹只是想让周念把脸转回来対着他,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就不需要再多说什么。
    原因到底是哪个,实难深究。
    “你听到多少?”周念向鹤遂发问。
    “……”虽说鹤遂嗓子是哑的,但他说话时的慵懒腔调不变,“从我妈说你营养不良,还严重贫血那里。”
    周念当场噎住。
    那不就是从一开始他就是醒的吗。
    周念一直都不想让人知道,她有贫血和营养不良的问题。因为说不定更近一步,就会发现她催吐的秘密。
    如果被人发现,被人发现后再告诉冉银,那她的世界一定会开始坍塌。
    可是现在已经有两个人知道。
    鹤遂和他妈妈。
    “你能别告诉别人吗。”周念毫不自知,她现在的语气听上去十分楚楚可怜,还掺着几分乞怜意味。
    鹤遂目光微凝。
    不明白周念为什么突然这样,他淡淡问:“什么。”
    周念神思有些恍惚,想到冉银対她失望的表情,她看着鹤遂双眼光已经失焦:“不要告诉别人我营养不良的事情。”
    鹤遂看着周念,总觉得她有点不対劲,具体哪里不対劲又说不上来。
    沉默片刻,他才漫不经心地开口:“又不是闲得吃屁,谁有那功夫到处跟人说你营养不良?”
    他说得也是。
    周念放松下来,拉回思绪。
    “再说,你刚也听我妈说了。”鹤遂顿了下,眸底覆着一层阴翳,“我这人没朋友,也没处说。”
    “……”
    周念定定望他,眼眸澄澈:“我还不算你的朋友吗。”
    鹤遂没接话茬。
    “你刚刚也听见了,是我救了你。”周念细声细气地继续说,“如果这样都不能和你做朋友,那你筛朋友的标准也未免太高了吧。”
    鹤遂沉默,他的眼里有着和窗外晨气一样的微凉。
    周念一直在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
    可是好几分钟过去,周念都没能得到一个确切回答。从认识鹤遂到现在,她觉得鹤遂就是一个生活在水泥罩子中的人,他固守着罩子里,守着一个人的世界,坚硬又冰冷,而旁人绝无走进去的可能。
    周念不想勉强他承认和她是朋友,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那救命恩人想给你画一张总行吧。”
    没想到绕了一大个弯,还是又绕到画画这件事上。
    这次他应该会答应的吧?
    周念心里燃起希望。
    可是鹤遂微微抿了下薄唇,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周念。周念提着心,以试探口吻小心翼翼道:“你要是不答应,你就是不懂得知恩图报。”
    “噢——”
    鹤遂懒散地开了口,尾音拖长,“你在道德绑架我。”
    周念无法反驳,她仔细回想自己刚刚讲的话,好像是有那么一点道德绑架的意思。
    鹤遂微凉目光淡淡扫过周念的脸,薄唇轻轻扯了个弧度,冰冷又讥诮:“知恩图报是好人才会做的事情,但我不是个好人。”
    周念听懂了,他这是再一次拒绝了她,只不过这次拒绝得比较委婉而已。
    “你不给画就算了,但是我想対你说——”周念看着他的眼睛,以强调口吻说:“鹤遂,你不是个坏人。”
    “……”
    那道凝在周念脸上的目光微微一闪。
    在这一瞬间,有一弧不明显的光从鹤遂眼底划过,像转瞬即逝的流星,消失得快,却有人不容忍忽视的绚亮。
    很快,鹤遂恢复如常,腔调冷淡地说:“也是稀奇,头一次听人说我不是个坏人。”
    小镇上人人都说他是个恶人,是条疯狗,通通対他避之不及。
    现在周念却対他说,他不是个坏人。
    “至少我从没见你主动伤害过别人。”周念坚持自己的观点,“反倒是你,你一直在受伤。”
    鹤遂沉默不语,神色晦暗不明。
    ……
    这时候,病房外传来高跟鞋踩地的清脆声音。
    是宋敏桃回来了。
    宋敏桃推开半掩的病房门,一眼就看见病床上的鹤遂已经醒了。
    “阿遂。”宋敏桃快步来到鹤遂的病床边,关切地问:“你感觉怎么样?”
    “还行。”鹤遂淡答。
    一听鹤遂说还行,宋敏桃就忍不住开口责备:“你说你这孩子,昨晚不出那趟门的话,就不会遭遇这种祸事。你就为买个保鲜膜出去被人捅了一刀,差点命都丢了,犯不上!”
    鹤遂余光留意到周念正在看着他,于是有些不耐烦地说:“妈,别说了。”
    “你还不让说?”责之深爱至切,宋敏桃身为一个母亲,总是忍不住絮叨着说得更多,“昨晚十点钟你打电话给我,说没找到家里的保鲜膜。我和你说保鲜膜用完了,你就说你出门买,我当时就说白天会买一卷回家,让你不用大晚上跑一趟,你偏偏不听!我倒想想问问你,家里又没有剩菜剩饭,你连一个晚上都等不住,是急着要保鲜膜包什么东西?”
    “……”
    周念在一旁听着,也觉得好奇。
    是啊,就为买一卷保鲜膜被捅刀子,太划不来,到底是要包什么东西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她看着鹤遂,视线更加专注了。
    鹤遂长睫低垂,遮住眸光,语气冷淡至极:“没什么。”
    宋敏桃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死小子,你非把我气出高血压才甘心。”
    又教训了鹤遂几句,宋敏桃来到周念床边,把早餐递给周念:“来。”
    周念接过袋子:“谢谢阿姨。”
    正好,周念吊瓶里的液体眼见着空了,宋敏桃按了下床头上的铃:“让护士来给你拔针,拔完针再吃方便点。”
    “好。”
    护士很快就来了。
    拔完针后,周念用棉签按着针孔位置,注意到早餐只有她的这一份:“阿姨,你和鹤遂不吃吗。”
    宋敏桃笑笑:“我刚刚在外面吃过了。鹤遂还需要禁食一段时间,还不能吃东西呢。”
    周念轻轻嗯一声。
    等针孔位置不再流血后,周念把棉签扔到垃圾桶里,拿过床边柜子上的早餐,牙龈阵阵泛酸。
    即便一杯豆浆和一个鸡蛋根本不多,周念还是下意识地觉得反胃恶心。
    鹤遂抬起没扎针的那只手,枕在脑后。他偏头,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念,发现她很奇怪——剥鸡蛋的速度很慢,拿吸管插进豆浆杯里的速度也很慢,慢得像是被人调成了0.5倍速。
    周念没有注意到鹤遂深邃的目光,她现在满身心都扑在和食物的対抗上。
    不就一个鸡蛋一杯豆浆吗?
    平时比这个更多的分量都能吃下去,这点东西算什么。
    周念一边给自己洗着脑,一边张嘴咬下一小块蛋白。
    鹤遂在旁边看得满眼疑惑,怎么会有人是这样吃东西的?
    实在是吃得太慢了。
    他默默数着,一小口蛋白,周念竟然慢吞吞地嚼了六十几下。
    周念把稀碎的蛋白和强烈的恶心一并咽下去,这时候,听见鹤遂用玩味的口吻漫不经心地问她:“周念,你是不是和那个鸡蛋有仇?”
    周念神经一绷,紧张到不行。
    他是看出什么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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