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遂比男护工高出一个头, 他揪住对方衣领, 轻而易举地把人提起来时显得很轻松, 就像是在拎鸡仔。
    男护工的双脚直接脱离了地面。
    周念诧异得微微张开了唇,以她的角度, 她能清晰看见男人的手背因为用力,而暴出的青色的筋和脉络。
    他有着让人难以想象的臂力,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质地冷淡的诱人荷尔蒙。
    与此同时,她发现他右手上的两处白色绷带都开始渗出血。
    分别是手腕侧面和指骨处的。
    周念忍不住轻声提醒:“鹤遂,你在流血。”
    鹤遂仿若未闻,没有理她。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男护工,看着男护工逐渐变得苍白的脸色,唇角笑意在一丝一丝地抽开。
    周念看得晃神,真觉得现在的鹤遂就是当年那个17岁的少年。
    他身上的那股疯劲和眼里狠厉,简直和当年一模一样。
    男护工无法呼吸,浑身脱力,紧攥手机的手指也一点一点松开。
    很快,手机终于脱离掌控,开始下坠。
    鹤遂眼疾手快地接住手机。
    他松开脸色开始转灰的男护工,漫不经心地低头。
    手机还没来得及锁屏。
    周念从他身后探出张小脸,顺势看过去,一眼就看见上面的照片——肥大的病号服领口微敞,牛奶般的肌肤被白色胸衣遮住一半。
    她脑子里一白。
    此时,鹤遂也正在看这张照片。
    周念很难为情,脸上一阵热一阵冷,细若蚊吟地说:“你不要看了。”
    其实他早就没看了,淡淡扫了一眼后就挪开了视线,眼里坦荡荡。
    这时候,围观的人中冒出个男患者的声音:“嘿嘿,到底拍没拍啊?”
    鹤遂清冷目光望过去,说:“还能给你看不成?”
    紧跟着,他懒懒喊了声:“郁成。”
    郁成这才敢上前,就刚刚那剑拔弩张的阵仗,他大气都不敢出。
    鹤遂把手机抛给郁成:“报警。”
    郁成一把接住:“好。”
    男护工这才开始害怕,央求着鹤遂让他别报警,他以后会改的。
    “狗哪改得了吃屎?”鹤遂漫不经心地说,“再说,在精神病院里性骚扰女患者的男护工,罪加一等。”
    “……”
    “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小姑娘,你也要欺负?”
    听到这里,周念突然被戳中泪点,鼻子一酸。
    他在为她出头,为她伸张正义,同时也将她重创,让她的劫难依旧。
    他讽别人欺负她。
    那他的故作不识,蓄意伪装,又何尝不是一种欺负?
    鹤遂冲男护工招招手:“过来。”
    他往身后的周念方向抬抬下巴,示意:“道歉。”
    男护工给周念道歉,态度算不上诚恳,更多是事情败露后的悔恨。
    鹤遂垂耷着眼皮,用手按住还在渗血的绷带,语气冷淡:“要我教你道歉是不是?”
    他没看男护工一眼,却将压迫感推至最高点。
    男护工重新向周念连连道歉,这次的态度诚恳不少。
    周念没听进去多少,脑子里乱糟糟的,她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没说话,强稳着虚弱身体走出了图书馆。
    没过多久,警察赶到医院,带走了那名男护工。
    围看的人也散了。
    鹤遂到护士站重新包扎伤口,郁成站在旁边是将他看了又看,表情更是变了又变,一会是疑惑,一会是惊讶。
    鹤遂头都没抬,就将郁成看穿:“有屁就放。”
    郁成:“……”
    犹豫了下,郁成才说:“遂哥,你真的很反常。”
    鹤遂淡淡反问:“有么。”
    “有啊,当然有。”郁成举了个例子,“在拍《六十六道》的时候,男二不是和男三在剧组打起来了嘛,当时那阵仗真的吓人,你就坐在旁边喝茶,连眼神都没给一个。”
    “……”
    “遂哥,你就不是好管闲事的主。”
    鹤遂静静听着,眼里情绪不变:“你到底想说什么?”
    郁成试探性开口:“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会不会是因为你住到这精神病院里了所以就……反正你就是从住进来开始变得反常的。”
    鹤遂听得想笑:“你的意思是,我也是个精神病了?”
    郁成:“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得蛮不好的。”
    鹤遂没说话。
    郁成又说:“你看你那个病房里,一个双相,一个厌食症,还有个精神分裂,光是听着都很让人害怕。”
    “这就害怕了?”
    鹤遂意味深长地笑了下,抬头时眸色深暗,“那你是没见过更吓人的。”
    郁成怔住,没明白:“什么更可怕的?遂哥,难道说你觉得精神分裂什么的都还不够吓人吗?”
    男人轻轻扯了下薄唇,笑弧冷淡:“也就那样吧。”
    ……
    本以为聊天已经结束时,郁成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问:“那个男护工真拍到了是吧?”
    鹤遂下意识地皱了下眉。
    他听见郁成说:“我看你当时的耳朵尖尖红了。”
    鹤遂:“……”
    -
    随着漫长冬季的到来,白昼变短,黑夜变长。
    时针还没有指到七点,窗外暮色就像泼开的墨水,飞快地倾倒蔓延。
    周念回病房后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接连做了几个噩梦。
    随后被护士叫醒吃晚饭。
    她最近开始恢复自主进食,不再管饲。
    也许是心理作用在作祟,她每天能看见鹤遂,总愿意在吃饭这件事上多花费点心神。
    周念坐在食堂的餐桌前,一口接一口地吃着饭菜,格外卖力。
    毕竟只有吃下东西才能活着,活着才能去追寻想要的答案。
    至少在她将一切搞清楚前,她需要这么做。
    周念又咽下了一大口饭菜,就连在食堂监看的社工看见她,都会忍不住夸她最近状态不错,恢复良好。
    ……
    食堂和住院部不在同一栋楼,两栋楼间以一条封闭的天桥相接。
    吃完晚餐,周念经过天桥回病房。
    天桥两面都是落地的透明玻璃,其中左面上趴着一群人正在往下查看。
    下楼不过就是医院的花园。
    有什么可看的?
    周念被好奇心驱使着,也走到落地玻璃前,往下看。
    花园里绿植葳蕤,树影婆娑,喷泉池正在交替变化着水柱形状,池中坐着一尊美人鱼雕塑铜像。
    美人鱼的正对面,立着身量颀长的男人。
    鹤遂站在那里,肩上搭着小提琴,他运弓的姿态潇洒又自如。
    悠扬旋律自他的长指间飞出。
    他的指位准确,揉弦快速,每一个发音都那么清晰明亮。
    拉得竟是至高经典贝多芬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完美的诠释让人很难想象他学小提琴也不过才数月。
    周念很浅地笑了下,他从前就很聪明。
    那时她总为他觉得可惜,现在纵使和他人非情变,也还是会感到一丝欣慰。
    天才不该被埋没。
    周念看了眼四周,他的观众是一如既往的多,永远不会差她一个。
    她收回目光,退出了人群。
    周念回病房后,拿了套换洗的病服去卫生间洗澡。
    卫生间里已经换上新的镜子,她看了好几眼镜子,始终没明白那晚的鹤遂为什么会将它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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