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血的指头颤抖着触在镜面,抖动着落下一点,再是歪歪扭扭的一横。
    血写没了,又在台面的一滩鲜血里蘸了一下。
    然后继续写。
    沈拂南的瞳孔里一笔一划地出现四个血淋淋的大字——
    【放我回去】
    紧跟着,他听见男人扯着苍白的唇对他笑:“这条命是她救回来的,你要是不放我回去,那我们就死在同一条伤口上,把欠她的还给她。”
    怪不得鹤遂要捅在旧疤上。
    原来是这样。
    沈拂南觉得一阵晕眩,他扶着盥洗台的身体渐渐发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在血泊里。
    “好得很。”他笑,“我都不知道你在哪里藏了一把刀,你才是演戏的好手。”
    “还故意挑在奥斯卡颁奖礼上搞这么一出。”
    “……”
    鹤遂在血泊里喘息着,虚弱地露出微笑:“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害她的人,包括你,也包括我自己。”
    第99章 病症
    ==============
    周念在灼阳之下听完沈拂南的话。
    明明是盛夏烈烈的天气,她却能感觉到骨头缝里流窜的寒气。
    她抬手按住左边胸口,惊悸和震撼都没有散去。
    沈拂南很满意她此时的表情,主动松开她的手腕,悠哉地退到枯井旁,他坐到井沿上,脚边是常年无人使用而积灰严重的水桶。
    周念怔怔看着他。
    当年也是在那个位置,鹤遂俯身弯腰,摸到她口腔里作痛不止的智齿。
    沈拂南替自己点燃一根烟,打破沉默:“该你知道的,你都知道了,周小姐,做个决定?”
    周念只觉得双脚离地几万里,她的晕眩感很明显。
    “做什么决定?”开口时周念险些没听出自己的声音,哑的厉害。
    “你觉得呢?”沈拂南反问,“我把那个疯子为你做的都告诉你了,你决定要不要回到他身边,尽快结束这一场闹剧。”
    周念又想到沈拂南和鹤遂的那个赌约。
    输的人会消失三个月。
    她轻声问:“我要是回到他身边,你就会消失是吗?”
    沈拂南脸上毫无惧色,他反而笑着说:“鹤遂不需要你自我牺牲,他要的可不是你为了救他而和他在一起,他要你真的爱他。”
    “……”
    这世界上,只有两个人是真的了解鹤遂。
    一是周念。
    二是和他共用一个身体的沈拂南。
    周念当然明白沈拂南的话中意,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沈拂南意味深长地啊一声:“我明白了。”
    周念脸上洇开一层苍白:“你明白什么了?”
    沈拂南眸底微光暗涌,有着得胜者姿态的跃跃欲试:“你被他的行为感动,也对他还有感情,但你不会再和他在一起了。”
    周念呼吸一紧,水盈盈的眼里铺开灰暗。
    有种被人窥探到内心的仓促和羞耻。
    沈拂南起身,来到她身边,绕着她走了三圈:“归根结底,你现在和他的差距太大,即便红的是我,但是只要他带着这身皮囊出去,他就是万众瞩目的巨星,而你——”
    他在周念正对面停下,弯腰与她对视:“你永远都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镇姑娘,你和他之间早就有一道跨不过去的现实鸿沟。”
    沈拂南说得一个字都没错。
    周念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紧,指尖发白,眼底的泪水越蓄越多。
    男人抽身站好,姿态闲散地冲她微笑:“周小姐,那咱们后会无期。”
    说完便抬脚与周念擦肩而过。
    周念哽咽开口:“你等等。”
    沈拂南停住脚步。
    周念转过头,看向男人清寂背影:“我还有话想对他说。”
    沈拂南从鼻腔里哼出一丝冷笑:“说什么?”
    她嗫嚅了下苍白的唇,没有发出声音。
    沈拂南转过半张轮廓分明的脸,嗓音冷淡:“你要是想告别,那就免了,你不觉得对他太过残忍?”
    周念缓缓眨了眨眼,还是没能说出话,泪水却滚了出来。
    “倒也不是我同情他。”他笑了笑,“只是我不想继续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浪费太多时间。”
    周念看着他踏出木门槛的背影,没有再尝试开口。
    郁成等在门外。
    门打开的瞬间,郁成看见眼里冷漠周身气场强大的男人,还有院子里站在一堆枯叶中间的瘦弱周念。
    郁成犹豫地问:“遂哥,你一个人走吗?”
    沈拂南眉梢轻轻一挑:“你是鬼?”
    郁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周小姐不一起吗?”
    沈拂南语气骤冷:“你要是想和她一起,你就去。”
    郁成:“?”
    什么鬼啊,之前爱来爱去的不是你自己吗?
    郁成一头雾水,但还是不敢再多嘴,默默替男人拉开车门。
    周念看着那扇缓缓合上的木门,心里深知,就此一别不知道多久还会再见。
    要是沈拂南一直拥有身体的掌控权,那他就永远不会再回来,起码按照他的赌约,她至少三个月都不会再见到鹤遂。
    她还想再见他一面,做一个好好的告别。
    为她这段荒诞不经的经历,也为他们之间那场互为救赎之光的青春。
    风吹来,卷动周念的发丝。
    晃眼的天光扣下来,落进周念眼中,照出一汪晶莹的眼泪。
    -
    周念走出南水街时,看见前方石桥上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冉银撑着一把遮阳伞,穿着一条玫红色的碎花裙子,头发在脑后盘作一个漂亮的髻,打扮得非常周正端庄。
    远远看着周念,她就露出微笑。
    周念走近才发现,冉银今天还涂了口红,在她的印象中,冉银已经很久没有涂过口红。
    “七斤,你回来了。”冉银把伞举过周念的头顶。
    “嗯。”周念情绪平淡。
    “今天是妈妈生日。”冉银靠近她,与她肩并肩走着,“你陪妈妈吃一顿饭,可以吗?在家已经做好了。”
    原来今天是冉银的生日,周念有些恍惚,她忘记了。
    没必要在一顿饭上冷漠,也只是一顿饭,周念没有拒绝:“好。”
    冉银喜出望外,开心得几乎要落下泪来,也跟着说了好几个:“好好好。”
    母女俩往北清巷的家走去。
    到家过后,冉银把周念带到画室。
    画室被打扫得一层不染,每一根画笔都被擦得发亮,连一粒灰尘都看不见。
    冉银欣慰地说:“你既然已经决定重新画画,那我就想着把画室打扫出来,不能用的颜料都已经扔掉了,我买了新的。”
    周念抿抿唇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画室。
    她不见得会留在这个小镇。
    堂屋的八仙桌上摆满菜肴。
    周念来到桌前细细一看,发现一半是她以前常吃的菜,一半是她不爱吃的菜。
    冉银看着那半边她不爱吃的菜,笑笑说:“这些都是我爱吃的。”
    干烧冬笋,爆炒肥肠,杏仁银肺汤等等。
    这些都是冉银爱吃的。
    一起生活这么多年,这还是周念第一次知道冉银爱吃什么菜。
    冉银在此时开口:“从前只顾着照顾你的饮食,你吃什么我就跟着吃什么,都没有特意为自己烧过一顿饭。”
    她拉开椅子,笑着坐下:“今天这一半的菜都是我为自己做的。”
    周念在冉银对面坐下,想了想,还是说了句:“生日快乐。”
    冉银眼里瞬间沁满泪水,但是她没有让眼泪落下来,点点头说:“谢谢宝贝,妈妈今天真的很开心,吃完这顿饭,妈妈也会让你开心的。”
    “让我开心?”
    冉银替自己夹了一块笋在碗里,用特别轻松的语气说:“吃完这顿饭,我就决定去自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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