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泠已经扮作护卫一同离开,倒时会有另一队代替他们去顾家,从此山高水远。
    可她都没有机会当面?跟皇嫂道别说一句珍重。
    皇嫂你一定要?好好的,雾玥在心里默念。
    *
    三日后,夜。
    仲九走?进养心殿,朝坐在案后批阅折子的谢骛行道:“掌印,萧沛没有出现。”
    谢鹜行停了停笔,不太?意外的牵唇而笑,“要?不说萧家人都冷血呢。”
    仲九道:“不过奴才已经让人在离京的陆路,水路都增派人手?,他想逃也不是容易的事。”
    谢鹜行似乎在考量,半晌道:“若是发现踪迹,先不要?打草惊蛇,暗中?盯着。”
    夜已过半,雾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听到门被推开的声响,她立刻就坐了起来?。
    “公主还没睡?”谢鹜行反手?将门合拢,迈步朝着床边走?去。
    屋内没有点?灯,雾玥只能隐约瞧清他的身廓,小幅度摇头,嗓音里弥漫了落寞,“我睡不着。”
    这三天雾玥几乎时数着时日过的,也不知道皇嫂他们怎么样了。
    感觉到谢鹜行在身旁坐下,伸手?来?揽自己的腰,雾玥自然的抬臀坐到他膝上,将脸靠到他胸口?,又蹭了两下,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心里的忐忑才淡去一些。
    既而仰起头问他,“皇嫂他们会没事的吧。”
    谢鹜行沿着她的软柔的呼吸,在她唇上轻轻啄吻,“赶往通州的那队扶棺队伍已经抵达,顾家已经在操办丧仪。”
    雾玥眼睛一亮,欣喜道:“那就说明,皇嫂和陈泠已经顺利离开。”
    谢鹜行颔首,这么多天,总算见小公主笑了一下。
    忽然觉得丢了个?萧沛,也不是多重要?的事。
    干脆就让这天下再?乱一些,将大胤王朝毁的一干二净。
    早些毁了,他也可以早些带着他的公主离开。
    原也不觉得有多着急,人人都以为他爱权,他只是爱看着这本不该存在王朝一步步腐朽毁灭,这让他觉得畅快无比。
    可那日看着陈泠和顾意菀离开,他竟是一刻都不想再?待在这烂地?方。
    谢鹜行反复轻吻着雾玥问:“公主可也想与他们一样,离开。”
    离开?雾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浸在黑暗中?的眸子透出迷茫,远离皇宫的生活,她没有经历过,外面?的天地?,她想去看一看,却又从来?不敢想。
    “我不知道。”雾玥嗓音里透着对?未知的不安。
    “没关系,不急。”谢鹜行抱着她躺下,“公主累了那么多日,睡吧,我抱着公主。”
    雾玥用手?臂圈住他的脖子,把自己埋进他怀里。
    谢鹜行轻拍着她的背脊,哄着她入睡,听着小公主越来?越轻缓的呼吸,就在以为她已经睡着的时候,耳边传来?轻哝的嗓音。
    “若是离开,要?带着兰嬷嬷,云娘娘……”雾玥在半梦半醒间小声嗫嚅着,声音越来?越音,“还有,表姐,心檀,心莲……合意。”
    听着她一个?个?数着名字,连合意都有,谢鹜行气堵在喉间,抵了抵齿根,小公主这是还拖家带口?上了。
    似乎是因为没有听到回应,雾玥又细声说:“谢鹜行。”
    谢鹜行低头在她眉心吻了吻,就当自己只听到了最后三个?字,“知道了,睡罢。”
    ……
    待三个?月的服丧期过去,宫里沉压的气氛才又鲜活起来?,各部族使臣将要?来?京朝见新帝,宫里各处都忙活开来?。
    养心殿外。
    仲九看着面?前?低垂着眼睫,手?里端着茶盏的赵婧凝,语气刻板道:“赵姑娘怎得来?了。”
    赵婧凝温软的垂着眉眼,唇瓣抿笑道:“小女来?替太?后给内相传句话,顺道送茶过来?。”
    姨母把她留在宫中?,明示暗示要?自己帮她笼络内相,赵婧凝起初无疑是抗拒的,可回想起那日在宫道上的一瞥,她又犹豫了。
    出尘无二的容貌仿佛一眼就落在她心上,他低身给公主掸拂裙摆的那一幕,更是在她脑中?久久不能抹去。
    若能让这样一个?滔天权势的人为自己低身,谁又在意他是不是阉人。
    既然姨母开了口?,她又有私心,于?是便?应下。
    仲九仍是没什么情绪的看着她,心里暗暗叹了声,说:“掌印人在刑部,赵姑娘不如去那儿。”
    赵婧凝没有多想,真?就去了刑部,路上怕茶水凉了,又在马车上支了炉子,打算等快到时再?重新烹上一盏。
    待去到刑部,出来?相迎的太?监直接将赵婧凝领到了地?牢口?,陡长?漆黑的石阶一直延伸往下,如同吞人的巨口?,赵婧凝心里漫起不安。
    对?上赵婧凝微有迟疑的目光,太?监笑笑说:“内相审讯要?犯,抽不开身,不过他交代了,若是姑娘过来?,直接去寻他便?可。”
    赵婧凝这才放下疑心,犹豫了一下迈步踩着斑驳的石阶往地?牢走?去。
    越往下走?,四?周光线越是昏暗,照出石壁上斑斑驳驳的印记,好似什么东西干涸了一般,潮湿阴冷的气息铺面?,夹着浓浓的血腥味,让赵婧凝直感到窒息。
    “啊——啊——!”
    陡然响起的痛苦嘶喊让赵婧凝吓得端茶的手?直接一抖,发出咣当的声音。
    “谁?”就听一道清润的仿佛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响起。
    赵婧凝听出示谢鹜行的声音,勉强定了定心几步走?下石阶,福身道:“见过内相。”
    她轻抬起眼帘,冲入视线的画面?让她眼里的娇柔瞬间化成惊恐,瞳孔紧缩起。
    审讯室的人架上赫然架着一个?浑身是血,找不出一块好肉,已经昏死的囚犯,刚才那声嘶喊,就是他发出的。
    谢鹜行侧对?着她站在囚犯面?前?,听到她的声音才转过头,“是赵姑娘啊。”
    他身体半浸在黑暗中?,唇角勾着无害的笑,清雅的仿佛与这瘆人可怖的地?牢格格不入,可赵婧凝却看到他垂在身侧的右手?上裹满了粘腻刺目的鲜血。
    而那已经昏死过去的囚犯肩头有一个?森森的血洞!
    她一下联想到了谢鹜行手?上的血,恐惧从四?肢窜起,赵婧凝只觉得头皮发炸。
    “还没问赵姑娘来?找咱家是有何事?”谢鹜行仍是笑着问。
    对?上他极为和煦的眉眼,赵婧凝慢慢缓和下惊跳的心,吞咽着安慰自己,只是恰好碰见他审讯的画面?而已。
    如此反复在心里说了几遍,她才又挽起笑容:“小女奉姨母的令,来?托内相得空为新帝寻一位开蒙的帝师。”
    看到自己端着的茶,赵婧凝连忙递上,“这是小女特意为内相煮的茶,温度应当正好。”
    看到满是鲜血的手?伸至眼前?,赵婧凝眼眸惊颤,而谢鹜行就这么直接用沾血的手?端起了茶盏,他拈起茶盖,用盖沿轻刮着水面?的浮叶,沿着指骨下淌的血滴就这么顺着盖子淌进了水里。
    见他把茶水送往唇边,赵婧凝睛睁大着眼,被着骇人恐怖的一幕吓得呼吸都摒了紧,那茶里可有血啊!
    下一刻,谢鹜行却将茶水递到了她面?前?,漫不经心的说:“赵姑娘一路过来?,怕是也渴了,这茶就赏你了。”
    赵婧凝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茶盏,瓷白盏壁上一圈全是血迹,清澈的茶水也已经被染的浑浊。
    到这一刻,她才彻底从那些幻想的画面?中?惊醒过来?,眼前?的人皮囊再?好看,可皮囊之下就是个?疯子。
    “……内相。”她颤抖着哀求看向?谢鹜行。
    “咱家让你喝。”如珠似玉的清润嗓音此刻在赵婧凝听来?只有诡异和恐怖。
    她两手?发抖着接过茶盏,扑鼻的血腥味让她几乎吐出来?,躬着腰不停反呕,恐惧的泪噙在眼圈里。
    谢鹜行睥着她滑稽狼狈的丑态,轻嗤了声,自顾从袖中?拿帕子,看着满手?的血又啧了一声,对?一旁的随从道:“帕子。”
    *
    翊霞宫里。
    楚太?后看着面?前?被吓得哭哭啼啼的赵婧凝只觉心烦,本来?还以为她机灵点?,能有些用处。
    “姨母,他就是个?疯子,求您别再?让婧凝去见他。”赵婧凝只要?回想起来?,就浑身哆嗦,而那股血腥味在她口?中?怎么都散不去。
    “你就是被他吓住了,跟你娘一样没用。”楚太?后眉眼凌厉,“自己做个?姨娘,你也想一辈子当个?庶女。”
    “哀家要?顾及祖宗礼法,不能亲自出面?为你娘撑腰,以免遭人诟病,可内相不一样,他有法子让你娘做嫡母,以后你就是堂堂正正的嫡女,不然,你是想将来?与你娘一样,给人做姨娘。”楚太?后话里话外透着威胁。
    见赵婧凝白着脸,楚太?后才又放柔声音,软硬兼施,“内相今日此举就是考验你,他这样地?位的人,想得他另眼又怎么能软弱无用。”
    赵婧凝双手?攥紧裙摆,姨母分明是要?把她往火坑里推啊!
    第077章
    “使臣进京朝贺新帝登基, 朝贺之礼却分两道,一道进得那阉人在宫外的府邸,这朝贺的哪里是新帝, 分明是那阉人。”怒喝声炸响在内堂,说话?的乃是东阁大学士乔连司。
    “专权乱政, 残害忠良,大开与番邦的海商贸易, 盐政茶马商税, 哪里没有他二十四道宦官衙门?插足的地方?。”乔连司怒不可遏的站起, 手掌拍在桌案上,震得上头的茶盏叮咣做响, 茶水四溅。
    陆步俨坐在其下首, 虽没有开口,却同?样肃沉着面容,岂止是专权, 谢鹜行又与楚太后勾结在一处, 这朝堂都快成了他的朝堂。
    赵京玉端着茶浅饮, 容色还算冷静, “如今他奸臣之名在外,名声早已毁尽, 所做桩桩件件都是埋下的罪孽,早晚会遭反噬。”
    赵京玉放下茶盏,起身说:“使臣也该进宫了,走罢。”
    包括乔连司,陆步俨在内的几个内阁官员皆随着往外走去。
    ……
    金銮殿上, 太后携新帝与朝臣一同?迎见使臣。
    雾玥则陪着贺兰婠等?候在大殿两侧的朝房下,贺兰婠不时的起身眺望, 眼里是按捺不住的喜悦,“没想到这次竟然是我阿爹来朝。
    她扭身又?朝雾玥说:“我都有两年没见他了。”
    雾玥瞧着也与她一样高兴,实则心里闷闷的泛着落寞,这次月夷来朝,表姐是不是就要?回去了。
    皇嫂走了,连表姐也要?离开了吗?抬眸看着贺兰婠雀跃高兴的模样,雾玥又?把失落压了回去。
    终于等?到朝臣散去,贺兰婠在人?群中寻到自己?阿爹的身影。
    “阿爹!”贺兰婠眼睛一亮,拉起雾玥就一同?跑了过去。
    几人?月夷装束的男子停下,走在中央高大挺阔的男子就是贺兰纳羯,他转过身,两腮的须髯,不苟言笑的眉眼,显得人?颇有威严。
    然而在看到自己?女儿的那刻,脸上立刻扬出笑,高兴的问向身旁人?,“那是不是本候的宝贝女儿。”
    “可不就是咱们公主。”随从在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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