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弃心里这么想着,动作便故意出了岔子,身形踉跄不稳间朝一侧倾斜倒去,慕从云下意识去接,沈弃便如愿以偿地倒在他怀中,顺势搂住了他的腰。
    清清冷冷的草木香气侵入鼻端,沈弃贪婪地深吸一口气,面上却仓惶地松了手,迅速与他拉开了距离。
    “师兄,我、我不是……”少年垂着头,露出来的耳朵微红,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解释起的模样。
    偶然抬起的眼里,窃喜、惶然、羞涩诸多情绪混杂,交织成一片慕从云不敢看的暗色。
    这份感情太沉太粘稠,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他本能想逃开,却又忍不住被触动。
    在他算不上长的两世人生中,从未有人予过他这样浓烈的情感。
    人总是很难抗拒未曾经历过的东西,慕从云亦然。
    但他还有不解,沈弃到底喜欢他什么呢?
    他认真思考,依然觉得自己回应不了如此浓烈的情感。理智告诉他,再热烈的火焰,在荒芜冰原中,终烧不长久。
    但他的眼神还是忍不住软了下来,没有追究沈弃的失误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只是捡起剑来,说:“再来。”
    ……
    一整个白日都在练剑中消磨过。
    傍晚时分,谢辞风过来,沈弃才恋恋不舍地收了剑,压下了被打扰的戾气,随慕从云去见自己的便宜师尊。
    “师尊可是有事吩咐?”
    慕从云恭敬地行礼,发现关聆月、金猊还有肖观音都在。
    谢辞风颔首:“我有事需先行一步回玄陵,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你们留在学宫,行事小心。”
    “师尊怎么忽然要回玄陵,可是玄陵有事?”金猊不解。
    如今学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天外天的龙族也还没走,各宗门长老齐聚十方学宫,按理说师尊这时候不该走。
    “需回晦星阁一趟。”谢辞风摇头,并未多做解释。
    他将一个储物袋交给慕从云:“这里面有几样法器,你们留着防身,切记遇事莫要逞强,以自身安危为上。”
    慕从云接过,与其他人一道目送他离开。
    *
    谢辞风的离开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倒是阴识逃走的消息更为抓人眼球,学子之间都很是讨论了一阵。之前嚣张跋扈的钟山龙族这次行事倒是温和低调了许多,一直在配合学宫的人手搜查。
    只是搜来搜去,十方学宫都犁了几遍,依旧没有收获。
    随着时日增长,风波沉淀,学宫管事们几经商议之后,重开课程,一切仿佛又恢复了平静。
    若不是天外天那艘飞舟与拉舟的走蛟仍然存在感十足,学子们几乎要以为之前的风波只是一场幻梦。
    枯黄的草木凋零,重阆下起第一场雪时,新一届的学子们便要被派往五处“生死门”。
    这是十方学宫历年来的传统,从这一批的学子当中选出修为高者带队,一队编入五至十人不等,分别往各地去巡守结界,辅助当地宗门处理异变。
    如今这只是小小的试炼,等他们自学宫中结业之后,便要回归宗门挑起大梁,接替上一任的师兄师姐们,成为守卫十方结界的中坚力量。
    玄陵师兄弟五人,除了金猊与沈弃修为低微,慕从云、关聆月还有肖观音都足以独当一面。
    因此三人理所当然分开,各自领队。
    至于其余弟子的分队,则由学宫酌情分派。按照往年惯例,为了打破宗门之限,让学子们精诚合作,很少将同一宗门的弟子分在一起。沈弃与金猊自然也是要被打散分至其他队伍之中。
    但沈弃当时的表情实在太过可怜,慕从云又挂念着他修为低微,若是分到了其他队伍,恐怕其他人照应不周全,最后到底厚颜跟分队的管事将人讨了来。
    金猊一看沈弃都跟能跟着大师兄,那他也要跟,便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说服了管事将自己也分到了慕从云的队伍里。
    最后出发时,慕从云、沈弃、金猊,以及其他宗门弟子六人前往庚金门,关聆月和肖观音则分别带队前往甲木门和癸水门。
    肖观音看着殷勤跟在慕从云左右的人,忍不住和关聆月道:“小师弟可真会哄人。”
    明明之前大师兄都不理会他了,如今竟然又肯带他去庚金门。
    她又是好奇又羡慕。
    忍不住探究地盯着沈弃看,想知道他是怎么哄得大师兄回心转意。
    沈弃察觉,侧脸瞥她一眼,略出个讥讽的笑容。
    羡慕也没用。
    肖观音:“!!!”
    她扭头对关聆月说:“他还嘲讽我!”
    关聆月看看这两人,无奈摇摇头,拍拍她的肩膀:“该启程了。”
    *
    庚金门在司州和云中州交界地带,由问剑宗和桃花坞共同镇守。
    此番慕从云一行便是要去拜访问剑宗,协助问剑宗处理结界周边的异变。
    他们乘傀儡马车,从阆州出发,穿过西河洲,便到了司州境内。
    司州地处西南,四季炎热,就连冬日也不例外。一入司州境内,修为低的学子们便脱了御寒的法衣。
    金猊往外张望:“这可是江棂的地盘,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司州乃是问剑宗的属地。
    当初他们奉命护送江棂去蜀州毒门借用“洗罪”驱除体内蚀雾,结果意外撞上毒门异变,江棂没在“洗罪”中待够时日便强行出来支援,又在离火门被柳夫人放出的蚀雾侵蚀,险些就要异变成没有理智的怪物。
    好在江棂命硬撑了过来。后来他的父母赶到,便将他带回了问剑宗疗养,之后就再无消息。
    经过毒门一事,他们也算是共患难过了。金猊后来也同江棂传讯过,只是江棂回宗不久便开始闭关,便断了联系。
    “师尊说他死劫已过,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慕从云知道得要多一些,江棂当初死里逃生,体内充斥蚀雾却没有失去理智异变成怪物,此事实在怪异又蹊跷,若是叫人知晓,必定对江棂不利。江棂父母在师尊地提醒下肯定会设法隐藏此事。
    若是期间江棂出了岔子,他的父母一定会去玄陵求助。但至今问剑宗都无来使,说明江棂应当安好。
    沈弃闻言露出个奇妙的表情,终于想起在犄角旮旯里还有这么一号人——这普天之下除了他,恐怕就只有江棂能容纳蚀雾之力了。
    当初他还是看在了师兄的情面上,才顺手推了他一把。
    也不知这蠢货如今可学会使用蚀雾之力了。
    他微不可察地挑了下唇角,有些期待看见蠢货们的反应了。
    傀儡马车驶入司州城中,金猊拿出文书交给看门守卫,对方验看过后神色立即恭敬起来:“原来是玄陵高徒,少宗主特意交代过,若诸位到了,直接往问剑宗去便是。少宗主在宗门闭关,不便出门相迎,便交代我等代劳。”
    他一边说。一边在前方引路,竟是要亲自送他们去问剑宗。
    “你说的少宗主是江棂?”金猊好奇。
    如今问剑宗宗主江醉意是江棂的叔父,但江醉意醉心剑道,并未结道侣也无子嗣,因此之前一直有传闻宗主之位会交给江棂的父亲江叔桐。
    没想到最后竟是江棂成了少宗主。
    “正是。”守卫骄傲道:“少宗主天资不凡,不过十余岁就已入忘尘缘境大圆满,犹胜桐叶长老。待少宗主修行大成,必能为问剑宗、为司州扬名。”
    桐叶长老正是江棂的父亲江叔桐。
    金猊神色惊讶,扭头对慕从云道:“江棂这是因祸得福修为大进了?”他皱着脸忧心忡忡道:“他这么急吼吼把我们请过去,不会又要犯病追着要和师兄切磋吧?”
    “亏我心急火燎请你们过来,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金猊话音刚落,另一道清亮张扬的少年音便由远及近地响来。一身黑衣的江棂御剑而来,停在半空盯着金猊道:“我不和慕师兄,和你切磋如何?”
    第61章 蜜意
    虽没再穿张扬的红衣,但江棂面上意气风发,看起来倒和受重创之前差不离了。
    金猊从傀儡马车跳下来,见他竟已经能御剑,神色讶然:“你这是好了?”他双手抱怀,啧啧道:“我可不和你打,若是你伤没好全,我不论输赢都要吃亏。”
    “你也就嘴皮子利索了,今日你若不是客人,我必定叫你趴在地上叫爷爷。”江棂哼了一声,收剑落地,朝慕从云拱手:“慕师兄,你们落脚的院落都已经让人收拾好了,我这就引你过去。”
    原本安排住处是由宗门管事的职责,但江棂从蜀州回来后就一直被关在问剑宗不得外出,对外声称是闭关,但实则是宗主和父母怕走漏了风声才将他拘着。这些日子江棂早就憋得浑身难受,听说这次来问剑宗历练的学宫弟子竟是由慕从云带队,他抑制不住兴奋,一早就数着时日等人来了。
    安排的院落也是上好的,与江棂住处长阳阁相邻。
    “最近庚金门一带十分太平,巡守结界的师兄师姐们也清闲不少,你们倒是来对了时候。”江棂在前面引路,嘴里还说个不停:“往年来司州历练的学宫弟子可没有这么轻松,你们正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游览一番司州城。”提起司州城时他略有些骄傲地扬了扬下巴:“中州东州位于西境极北,与司州气候还有风土人情大相径庭,必不会叫你们失望而归。”
    金猊一听便来劲了:“方才进城时,我见城东格外热闹,那边是什么地方?”
    金猊道:“城东多是乐坊酒楼。”他见金猊听完后兴致缺缺的模样,又道:“司州的乐坊和其他州可不同,要有趣得多,等你去亲眼见过便知道了。”
    说话间一行人已到了落脚的院落,两进的院子,足够一行人舒舒服服地住下。
    入城时才过午时,时候还早,众人便先去各自收拾屋子行礼,等晚饭时分再汇合。
    慕从云挑了间僻静的屋子,沈弃和金猊的房间则一左一右与之相邻。
    江棂没走,也跟着去帮忙。
    他目光在慕从云身上转来转去,想着找个什么由头同慕从云切磋一番。
    经历了诸多磨难之后,他性子虽然依旧张扬不减,但也通晓了许多人情世故,知道若是还和以前一样追着慕从云要一分胜负,那对方必定不会理会他的。
    不如先和对方拉近拉近关系,这样等他提出切磋的时候,慕师兄应该就不会误会了。
    这么想着,江棂神色便殷勤起来,见沈弃正在给慕从云铺床,便也挤过去:“沈师弟,我来给你帮忙。”
    只是手刚伸出去,就被对方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沈弃不悦地瞥他一眼,冷声道:“师兄不喜外人碰贴身之物,我来就好。”
    他故意把“外人”两个字咬得很重。
    江棂讪讪收回手,目光在屋子里逡巡,见慕从云在一旁闭目打坐,又犹豫着凑上去,从袖中储物袋拿出一壶珍藏的灵酒:“慕师兄,这是桃花坞出产的五十年桃花露,不仅味道醇美而且有益修行。之前在毒门走得匆忙,没来及亲自向你道谢,今日正好补上。”
    他拿出两只玲珑青玉杯,酒斟上八分满,推到了慕从云面前。
    慕从云抬眸看他,端起酒轻抿一口:“不必言谢。”
    青玉杯放回桌面,慕从云继续阖眸调息。
    江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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