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虚贤惨然一笑:“农户的妻女们被逼迫着一个接一个生孩子、甚至为了交媾强行灌药,再将这些新生儿圈养起来,教授制麻。”
    他望着身边的虚境、虚佑等人,“我们是师兄弟,但我们也是兄弟。”
    虚境、虚佑,甚至是小虚心,仿佛被扯下了人生的遮羞布,面色一片通红。
    云曦惊得瞪大眼,怪不得她总是觉得这几个小道士们眉宇间有些相似,初见时还以为是常年朝夕相处、秉性交融才导致气质相通,不想……他们本就是血亲!
    “制麻的人供上来了,彭嵘一行便开始嫌弃‘金蚕丝’回钱周期太短,选择更能快速转为现银的奴隶买卖。”
    “这才是雷威鸣和班有为转行当船老大营生的根本原因。他们要为自己的货物保驾护航,假以旁人之手自是不放心的。”
    陆青帆脸色亦如黑墨一般难看,终于明白了这繁华客船下泯灭人性的暗黑勾当!
    “禽兽不如!”冷海唾骂一声,气得攥住了拳头。
    “想不到这起子人模狗样的玩意儿尽不干人事儿!我们都瞧他们不起!”
    “我们虽是做皮肉生意的,也不偷不抢啊。可彭嵘他们外表衣着光鲜,实则芯儿都烂透了!简直不配当人!”
    秋月、朱颜等几个姑娘亦忍不住骂骂咧咧。
    她们出身低微,最是知晓生存不易、活着艰难。彭嵘一干人的行事亦是令她们不齿得很!
    船夫们难以置信他们忠义果敢的船老大和憨厚老实的班教头,私下竟是为了钱财泯灭人性的畜生!
    “彭嵘擅出谋划策,负责迎来送往、拉拢生意;雷威鸣和班教头负责调教奴隶、送货保货,分工倒是明确得很。你们说,他们该不该死?彭嵘该不该死?!”
    虚贤眼底的愤慨在转向人堆里的阿树时化作悲悯:“你弟弟根本不是雷威鸣‘千辛万苦’帮你找到的,而是他本就知晓你和阿叶是亲兄弟。不过是伺机卖好、让你们以后死心塌地为他卖命罢了。”
    早就猜到真相的阿树脸上血色尽褪、竟是比亲眼目睹兄弟枉死时还要难看数倍。
    阿树多年来奉若神明的雷老大,在转瞬间成了导致他命运悲苦的罪魁祸首,甚至还欺骗利用、以救世主自居……
    “你弟弟比你幸运,起码我提早结束了他悲惨的一生。”虚贤抿唇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一直不曾开口的花间影突然问道:“不是我失手将阿叶……”
    “是你,但我推了一把。”虚贤低下头念了一声道号:“他看见我杀了彭嵘,我只能选择送他一程。”
    花间影终于恍然,怪不得他觉得自己压根没几分用力,那木棍却径直贯穿了阿叶的肚子。
    原来是藏匿在暗处的虚贤动的手!
    闻言,云曦眼底的同情骤然褪去,反而浮上几分恼怒:“看来,虚贤道长也并非自己所言的那般大义凌然。你最终也不过是个凶犯而已。”
    自诩正义、行得却是草菅人命之事,那与虚贤痛恨的彭嵘、雷老大一行又有何本质区别?!
    第48章 有心算计无心
    “贫道自然与他们不同!”
    虚贤被拿来彭嵘等人对比,眉眼浮现浓郁的戾气,狰狞的俊颜愤怒到了极致:“他们都是该死之人!”
    “阿叶也是这场悲剧的受害者。可你却因为他看到了你行凶而故意构陷花间影、推波助澜杀害阿叶。”
    云曦从未像今天这般愤怒:“杀阿叶的时候,你敢说自己不是为了逃脱罪责才构陷花间影的?轻易掌控旁人生死的时候,你敢说没有身为救世主的畅快和得意吗,一刻都没有?”
    蔑视生命、不敬生死,同肆意摆弄他人命运的彭嵘、雷威鸣有何区别?同借彭、雷二人之名,行刽子手之事的班有为又有何区别?
    若是没有花间影误杀阿叶一事,云曦是真的同情虚贤一行的遭遇。
    但现在……
    “你早已被仇恨蒙蔽,只要挡你路的人皆可杀,复仇的初心何在?”云曦接连反问,让虚贤无言以对。
    他怔然之下转向自己的师兄弟们,虚境、虚佑的眼底的悲凉,小虚心悄然滑落的眼泪,都在无声地赞同着云曦说的话。
    虚贤眼眶一热,眼底终于浮现出一丝羞愧之态。
    “你说得对。我早已在复仇的路上丢失了初心……”他捂住眼,片刻后才将心底的悲意压了下去。
    接下来,虚贤交代了自己是如何杀人的。
    云曦和陆青帆一行上船的第一夜本不是虚贤计划的杀人夜。但船上有了官差、班有为又难得喝醉,虚贤便将计划提前了。
    勒死班有为后,虚贤在走廊里碰到了哭哭啼啼的彭夫人,他当时心里就发了狠,想着索性把彭荣夫妇全都处理掉。
    “我还没来得及动手,彭夫人就失踪了。”没有了暴露的风险,虚贤决定继续复仇。
    “雷老大的死跟陆大人推论一致,”虚贤赞赏地道:“只差了一点。”
    “哪一点?”陆青帆眸光微沉,他也一直没想明白,虚贤一行人究竟是如何逃脱那么多双眼睛,杀害了雷老大的。
    “虚境、虚佑都在。”
    虚佑“体贴”地给两个值夜的船夫送了些自己做的吃食、虚境在一旁陪着,中间却借故说要离开一下,便兀自回了厢房。
    等杀完人,跟虚境身量相似的虚贤举着拂尘离开。
    虚贤道长一直以来都是出尘避世的行径,船夫们下意识以为来去的都是虚境,就显得再正常不过。
    “有心算计无心,自然能成事的。”虚贤不复方才的狰狞气愤,再说到这些便仿佛一个局外人般平静从容。
    最棘手的、也是漏洞最多的,便是彭嵘了。
    虚贤没料到船上会来一个那般明察秋毫的陆青帆、一个这般会验尸的云仵作,除了凶器这一未解之谜,几乎推论出了大部分真相。
    “更让贫道心烦的,便是陆大人的巡察手法。”虚贤感佩道:“当真是严丝合缝,好几次贫道都险险被发现。”
    没想到他还是撞上了偷偷回地下船舱的阿叶,酿成了另一桩悲剧。
    “到底还是让你们成功得手了。”陆青帆并不以此为傲:“凶案连续发生,便是我等失职。”
    他比虚贤坦诚得多,面对失败也坦然得多。
    “老天有眼、不愿让恶人继续作恶罢了。只是可惜了阿叶。”虚贤惭愧地望向阿树:“抱歉。”
    说完,他转向花间影:“花公子,贫道也对你不住。”
    一向温和好脾气的花间影却径直别过了头,显然并不打算原谅虚贤。
    “虚贤愿认下所有罪名,但我这几个兄弟罪不至死,还望大人从轻处罚,尤其是虚心……”虚贤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
    “师兄,咱们一起赴死,虚心不怕的。”小虚心眼眶含泪,揪着虚贤的袖子祈求道:“别丢下虚心一个人。”
    虚贤眼眶一红,“傻孩子。”
    “等到了冀港,自有官府量刑裁定。本官保证,一定让所有人得到公正的判罪。”陆青帆说完,示意冷海把人带走。
    所有人目送着虚贤一行被束缚手脚、送回厢房。这几日冷海和冷川会看顾他们四人,直到抵达冀港。
    凶犯落网,其他船客劫后余生,却无人释怀。
    船夫中不知是谁提议的,允许船舱地下三层的奴隶们在甲板上自由活动。
    云曦一个人坐在瞭望台上,望着几十个年岁不一的孩子们站在甲板上吹着海风、欣喜地绽开笑颜,心底却越加难过。
    这短暂自由的美好之后,迎接他们的又将是怎样残酷的命运呢?
    “若是没有奴隶就好了,”云曦轻声道。
    “曾有一位大人,上书提议废除奴隶买卖、圣上未允。”
    云曦惊讶地回头,没想到自言自语会等来一个回答。
    陆青帆手持长剑,站在云曦身后,沉敛如芒的目光也静静地观察着甲板上的奴隶们。
    “是哪位大人这般心善?”云曦追问。
    “那位大人,是曾经的江南学政,白琨。”陆青帆收回目光、瞭望波涛荡漾的海面,低声道:“距他离世,也有将近十个年头了。”
    她很轻很轻地应了一声。
    骤然听到父亲的名讳,云曦悄然别过头去,不想让陆青帆看到她眼中难抑制的情感。
    原来,即使生死相隔、十年时光不复,她如今的心愿亦跟父亲曾经提出的政令不谋而合。
    那感觉好像亲人一直以别样的方式陪伴着m.l.z.l.她、支持着她,影形不离。
    ……
    此后两日,客船上风平浪静。
    抵达冀港后,陆青帆一行将虚贤四人交予官府、并将口供、验尸记录等物悉数奉上。
    差役把班有为、雷威鸣和彭嵘的尸首运走时,不少船夫们都站在甲板上默默目送着。
    阿树在上一次面对暴风雨时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被几个相熟的船夫和教头们推选为下一任船老大。
    临下船前,云曦看到船夫们将阿树扔在空中欢呼着,她忍不住微微一笑。
    希望阿树能连带阿叶没来得及体味的人生一起,努力开心地活下去。
    “陆大人、云姑娘,我们这就告辞了!”下船后,秋月、朱颜和烟萝三位姑娘上前来向陆青帆一行辞行。
    “我们决定不干这一行了。”朱颜笼了下发鬓,低笑着道:“凑些积蓄,回去开个小铺子,仨人好好过日子去。”
    她们已经猜到,春花恐怕已经在船上遭遇了不测。可茫茫大海寻找无望、加之虚贤杀人之事令她们心中触动极大,便也想开了,没有执着于寻找春花。
    “希望以后酒肆开张了,陆大人和云姑娘能赏光喝一杯!”朱颜笑嘻嘻地调侃:“记得封红包!”
    “一定。”陆青帆颔首。
    云曦也笑着福了福身:“人不一定到,红包一定到!”
    “就喜欢云姑娘这样的爽快人!”秋月一拍手,财迷模样尽显。
    第49章 后续延案
    朱颜一行同云曦说笑的功夫,花间影也上前主动提出告辞:“诸位,山高水长、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陆青帆薄唇微启,心底却暗暗希冀着再莫要碰见了。他眼角的余光悄然观察着云曦的反应。
    云曦冲花间影福了福身,算是告别。
    身长玉立的公子展颜一笑,转身重新回船清点货物去了。花间影是保货人,后续的交易还有得忙呢。
    令人吃惊的是,前来收地下船舱奴隶的竟是官府的人。
    陆青帆瞟了一眼那些差役的腰牌,眸底暗芒晦涩不明。
    “走吧,”陆青帆招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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