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琴蓦地抬起头来,晶莹的眼泪不住滚落:“娘娘素来宅心仁厚,为何不愿替我和翠云长远打算一番?!”
    不知为何,云曦心头涌上一股怪异别扭的感觉。
    许是德妃娘娘出现的时机太巧合、许是沉琴认罪得太突然……她分明还有辩驳之词未讲就被打断了。
    “你糊涂啊!若没了娘娘,我们就成了无主的奴才,岂不是任人随意践踏?”翠云扶着德妃娘娘的手腕,恨铁不成钢地冲沉琴道:“娘娘已经为我二人寻了去处,下月就准备颁懿旨的……”
    沉琴一怔,不可置信地望着双目泛红的德妃娘娘,喃喃道:“真、真的吗……”
    德妃闭眼不语,竟是连看都不愿多看沉琴一眼了。
    “娘娘是何等身份,还会骗我们不成?”翠云红着眼眶反驳道:“我真真没想到,怎会是你啊……”
    “是奴婢。确是奴婢一时糊涂!娘娘,奴婢、奴婢委实不该……”
    沉琴眼含哀求,想用那泛黑的一双手去触碰德妃娘娘、又怕手弄脏了主子的裙子,愣是举着双手在空中不敢擅动。
    “等一下。”
    云曦一眼就注意到沉琴手上的痕迹有些古怪,她刚想开口劝诫,德妃娘娘已经冷然下令:“来人,把沉琴拖出去杖毙。”
    “娘娘……”
    云曦又唤了一声,德妃娘娘温和模样不再、反而一脸羞恼打断云曦:“怎么、云姑娘方才信誓旦旦言说并未抓错人,如今沉琴也都招供了。本宫处置自己的奴才,用不着刑部仵作置喙吧?”
    此言说得极重,俨然是不许云曦再多说一个字了。
    可案件若有蹊跷、自该更正。
    “可……”
    云曦跪在地上,话没来得及出口,翠云已然不断地冲云曦摇头,让她莫再言说。
    那边厢,几个太监动作极快地把放弃挣扎的沉琴拖出去行刑。
    “娘娘啊!”沉琴哀叹一声,不过转瞬、院子里行刑的人就没了声息。
    德妃娘娘手中的佛珠转得一个比一个快,口中还不忘威慑云曦:“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云仵作出宫后若传出储秀宫半个‘不’字,本宫……”
    “呦,怎么如花的人儿就这么被打死啦?”屋外,一个混不吝的声音蓦地打断了屋内德妃娘娘的警告。
    德妃眼底的厉色骤然收敛,冲云曦扬手,示意她起身。
    云曦已然认出来人的声音。
    是安郡王。
    陆青帆找安郡王来救她了。
    她心头一松,安郡王来得真及时啊!
    安郡王掀开帘子,笑嘻嘻地走进来冲着德妃行礼:“见过德妃娘娘,长卿给您见礼了。”
    他穿得跟个花蝴蝶似得,妖媚的容颜染着戏谑、怎么瞧怎么不正经。
    德妃娘娘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俨然早就习惯了安郡王的孟浪:“本宫处理内务,倒是让安郡王瞧笑话了。怎得突然闯进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云曦早在几次交锋中感受到了德妃温和舒柔外表下的锐利彪悍,既一语带过了沉琴之死实属内务、又点名了安郡王无召闯后宫的失礼。
    “害,还不是郡主娘娘。她家小儿子病了,寻了好几个太医都说瞧不出来,让长卿来宫里寻云仵作去瞧个好歹呢。”
    安郡王说着,冲云曦眨了眨眼。
    云曦也眨眨眼回应,表示明白。
    德妃娘娘沉敛片刻,随即道:“云姑娘妙手回春、今日亏得她为本宫分忧了。既是郡主孩子的紧要事,云姑娘就跟安郡王出宫吧。”
    施压的话再不提及,德妃看了一眼乖顺行礼告辞、并奉上玉佩的云曦,眸光逐渐加深:“本宫与云姑娘投缘、此玉便赏赐给你了,还望你日后空了多来储秀宫坐坐。”
    “多谢娘娘厚爱。”云曦也没推辞,重新将玉佩收回。
    临行前,安郡王客气地冲德妃娘娘行了一礼:“德妃娘娘厚德,长卿这就告辞了。”
    “去吧,”德妃微微一笑,温和地目送云曦和安郡王离去。
    待人走远,德妃娘娘嘴角温婉舒朗的笑意骤然消失不见,她不忍地对翠玉道:“厚葬沉琴,给她家中送五十两银子。”
    “奴婢替沉琴……多谢娘娘厚赏。”翠云擦掉眼角的泪水,恭敬地退下了。
    且说云曦紧跟着安郡王走出储秀宫好远,才总算各自松了口气。
    “……民女多谢安郡王相助。”云曦赶紧朝安郡王补了一礼,安郡王哪里肯受、折扇一抬便阻了云曦的大礼。
    “是陆大人请郡王来帮民女解围的吗?”
    “嘿嘿,就不能是小叔叔特意来救你吗?”安郡王贼兮兮一乐,摇头补了一句:“那小子急得直跳脚,连多半个时辰都等不得!非撵着人急急往储秀宫跑。”
    云曦已经脑补了安郡王被陆青帆提溜跑路的一幕,不由暗暗偷笑。
    其实安郡王不到半个时辰前就入宫了。
    他打听到云曦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只等着储秀宫的凶犯来钻,便擅自决定再等半个时辰。
    就这半个时辰的功夫,云曦不仅找到了凶犯、德妃娘娘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人给杖毙了,连云曦想要多问一嘴的机会都不给。
    “宫中不经官府便处置奴婢,真的可以吗?”云曦小声喃喃了一句:“德妃娘娘急急处置沉琴姑娘的表现……太古怪了。”
    分明一开始还没下定决心缉凶的,怎得就突然要杖毙了沉琴呢?
    总觉得此间事另有隐情。
    安郡王略有些同情地拍了拍云曦的肩膀,“别想那么多了。德妃的陪嫁宫女,自然打杀随意。便是说到皇上那也是无碍的。”
    顾长卿不想让云曦再去蹚浑水,个中弯弯绕只字不提,只嚷着赶紧出宫。
    有惊无险地出来,云曦一眼便瞧见了在城门前直如青松般的冷峻男子。他自岿然不动,可指腹摩擦剑鞘的动作却暴露了心底的不安。
    陆青帆如承诺那般守在城门口接她呢。
    只这一瞬,在储秀宫历经一切的艰险都变得值得了。
    云曦温声唤道:“陆大人。”
    再听到那柔美轻灵的嗓音,陆青帆激动地转过头来,沉敛的墨眸熠熠生辉,脚下生风一般猛地冲到了云曦面前。
    他多想握住云曦的手、将人儿拥入怀中。
    可宫门禁地,陆m.l.z.l.青帆只能克制又自持地微启薄唇吐出两个字:“走吧。”
    “是。”云曦微笑跟上。
    二人默契天成的样子羡煞“旁人”,顾长卿一边不忿地追上去,一边讨嫌地喊道:“哎你们两个,把我这个‘功臣’落下了!卸磨杀驴啊?!”
    “安郡王是驴?”陆青帆戏谑地反问一句。
    安郡王:“……算你狠!”
    第135章 跌撞潜行
    圆月郡主的如今的“儿子”,便是承郡王死后被收养在了圆月郡主膝下的那位。
    虽说“独子生了怪病”这个借口是权宜之计,但这一趟却不得不走、否则没法跟宫中德妃娘娘交代。
    三人熟门熟路地到了圆月郡主的府邸。
    院子内,圆月郡主着一身飒爽的劲装跟一个面生的半大孩子在玩蹴鞠。她脸上洋溢着云曦从未见过的笑容,那少年似乎也很喜欢圆月郡主,玩着玩着就扑到郡主怀里,软软地唤“郡主娘亲”。
    云曦忍俊不禁,陆青帆亦难得露出一抹笑来。
    顾长卿在旁边不住地扇扇子,心中暗道这俩小家伙,满满的夫妻相啊!
    “啊,你们来了。”
    圆月郡主拉着小少年快步走上来,她潇洒地抹了一记额头的汗水、还不忘拿帕子给小家伙擦擦汗。
    “长生,叫人。”
    “长生见过安郡王殿下、陆大人,云姐姐好。”长生表现地落落大方,好奇地打量着来家中的客人。
    “长生公子好。”
    云曦福了福身,不好意思地道:“今日多谢郡主娘娘和郡王殿下相助。”
    否则德妃娘娘怕是还要拉着云曦耳提命面一番。
    圆月郡主确认小姑娘囫囵个儿地完整回来了,不禁松了口气:“不过是借了我的名头、出力的事都安郡王干的,你谢他便是。”
    宫中看似有享不尽的富贵泼天、实则暗藏危机,若能不沾染便是最好了。
    “自是都要谢的。”云曦弯了弯唇瓣道。
    圆月郡主借口带长生换衣裳,将小院留给三人叙话。
    坐下后,圆月郡主身边的老嬷嬷给三人放下热茶点心,就恭敬地退了出去。
    云曦将宫内诸事一一道来,末了还不忘提及德妃娘娘前后行事蹊跷,总觉得其中另有隐情。
    安郡王顾长卿和陆青帆交换了个眼神,笃定了彼此心中的猜测。
    “大人、安郡王,你们已经猜出来了可对?”云曦有些不忿地追问道:“猜到了故意不告诉我?”
    顾长卿叹了口气:“我不是故意不说,只是怕你在宫里太过义愤、再做出冲动之举。”
    “云曦不是冲动之人。”陆青帆不满地解释道。
    顾长卿朝天翻了个白眼。
    “你心思良善,不知宫中人行事狠绝。”陆青帆在桌上写下一行字。
    云曦一怔,“怪不得!”
    怪不得德妃娘娘前后行事怪异,怪不得沉琴姑娘前番抵死不认、在德妃娘娘问罪时又干脆俯首。
    原来、原来这很可能是储秀宫主仆的自导自演!
    想到了沉琴的尸首留下那一地的血痕,云曦迷茫了。仿佛是她在无心之中害死了那条无辜的性命。
    “可是为什么呢?我只是一介小小的白衣仵作,哪里值得金尊玉贵的德妃娘娘以身犯险?”云曦不解地道。
    “她最初可能只想试探你的深浅、手里必是存了解药的……谁料想你手法非凡破了案,德妃为了保住颜面,只能选择诛杀顶罪的沉琴。”
    陆青帆说完后又补了一句:“也并非全然是为你。”
    也是为了他们这一支蓦然冒出的队伍、为了刑部的大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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