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这时进来回禀,热水备好了。
    裴扶墨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情绪,笑了笑:“娇娇快去洗洗,一会儿我来为你擦发。”
    “……好。”见他如此,江絮清只能先妥协,往净室行去。
    她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后,裴扶墨面上的笑容霎时间褪去,变得寒凉。
    房檐下,裴扶墨冷着一张脸问那些在院中伺候的侍女。
    “这几日,夫人可有什么不正常的现象?”
    几名侍女认真回想,纷纷摇头道:“回世子的话,您不在的时候,夫人都是在院子里散散步,晒晒太阳,没事就荡荡秋千,并无什么异常。”
    “当真?”
    裴扶墨不信,他总觉得江絮清好像变了。
    其中一名侍女顶不住裴扶墨那冷沉视线的压力,回想了许久,说道:“世子,是有奇怪的,奴婢发现夫人好似很爱站着荡秋千,除此之外,便时常很爱找奴婢们说话,好似被闷得有些……”
    说到最后,裴扶墨的脸色变得,使那侍女渐渐不敢说下去了。
    裴扶墨淡声道:“下去吧。”
    “是。”
    江絮清沐浴完了后,刚出净室便被裴扶墨抱到榻上。
    她本以为他又要做些什么折腾她的事,他却什么都没说,只坐在榻边温柔细致地为她擦拭着湿发。
    他白皙纤长的手指从她乌黑湿润的长发穿插而过,慢条斯理地梳理她的长发,动作轻缓且极致的温柔。
    这缓慢温和的举动,弄得江絮清昏昏欲睡。
    在她趴在榻上即将睡着时,听到耳畔响起了一道略微低哑的嗓音:“你若想去找李善玩,跟周严说一声就好了,他会带你过去的。”
    江絮清眨了眨濡湿的眼睫,侧过脸去看他微俯下来的脸庞。
    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正望着她的长发,浓长的眼睫半遮半掩了眼底的情绪,她虽看不清明此时他在想什么,但心尖也不由为他的妥协而感到触动。
    他的确变了,但也有在努力的想要同她好好相处不是吗。
    最终,她笑靥如花地朝裴扶墨扑上去,软声道:“太好了,我都许久没见过李善了,真的很想他。”
    听她嗓音雀跃,牢牢抱着自己的笑得那般开怀,裴扶墨怔了须臾。
    原来她真的只是单纯想见李善,并非每日看他看烦了,才找的借口吗?
    **
    晋安帝寿宴闹出了猛虎咬人的事件,最终真凶揪出,竟是镇北侯府那失散多年的大公子所为。
    而百姓还未完全从其中的震撼回过神时,裴幽杀死了真正的镇北侯府的大公子,冒名顶替的事也被传了出来。
    原来此人的真实身份竟是二十一年前的逆贼瑞王之子。
    这一桩桩一件件,足以证明此人筹谋多时,可怜那镇北侯夫妇寻了二十多年的长子,却早已遭受他人毒手。
    这件事很快传得沸沸扬扬,就连距离长安千里之外的某处小镇子,也在十日后,得知了这件事。
    这日,角古镇的坊间都在谈论此事。
    “没想到那瑞王死了这么多年,竟还留有骨肉尚在人世啊?”
    “可不是吗?听闻陛下寿诞那日,险些葬送在那猛虎的口中,这一切都是出自那瑞王之子的手笔,啧啧,逆贼真是坏得很!”
    “我也听说了,那猛虎是被镇北侯世子擒拿的,听闻那裴世子仅靠一把长矛,便直接对准了猛虎的要害,才制止了这场祸事!那镇北侯世子英勇善战,可真正是个少年奇才啊!”
    其中一女子听她语气中含着憧憬,打趣道:“怎么,你瞧上了?可惜迟了,人家虽然才十九岁,但早已成婚,你可别做梦了。”
    那人笑嘻嘻回道:“我就想想嘛……不过我实在不懂,他这么年轻,怎么就这么想不开成亲了?”
    另一人说道:“我家有亲戚在长安居住,那镇北侯世子和他的妻子在长安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听闻那二人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谊,这便年岁到了才迫不及待成亲的。”
    “原来如此,青梅竹马,可真是羡煞旁人。”说着,这人推了推身旁的一位貌美女子。
    问道:“阿浅,你怎么没动静?你不是来咱们角古镇之前,也途径过长安,就没听说过这些?”
    那名唤阿浅的女子,从始至终都低垂着眼,情绪淡淡地道:“没听过,我只是路过了长安,并未停留。”
    其他人也没多想,便继续谈论着长安的事。
    阿浅趁着没人注意时,站起身出了那小绣房,将那些嘈杂的声音屏在房门内。
    不大不小的庭院,种植了几棵古树。
    她站在屋檐下,望着长安城的方向,心尖在不安的跳动。
    瑞王的儿子出现了?
    那想必是母亲的亲生儿子,若是如此,她是不是该回去见那人一面?
    这么多年,母亲有多想念自己的亲生儿子,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母亲临终前,还曾对她说,若是有机会寻到她的亲生儿子,必要帮她带一句话。
    阿浅陷入反复的挣扎之中,倘若她要见瑞王的儿子,那必然要回到长安。
    可若是回到长安,她又怎么逃的开那人?
    她又怎么舍得再次抛下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
    三年前,她已经做足了万全的准备,好不容易逃离。
    她费尽心思一路躲躲藏藏,最终在去岁总算寻到一处那男人根本找不到的小镇隐姓埋名,这样安静的生存下来。
    她不愿舍弃自己得之不易的平静生活。
    此时隔壁院子的教书先生走过来,问道:“阿浅姑娘,你站在这做什么?”
    阿浅收敛好心绪,浅笑道:“吴祁先生,您这才下学呢?”
    吴祁摸了摸后脑,呵呵笑了笑:“还不是,那些孩子可让人头疼了,今日我又不得不拖延了些时间,导致快傍晚了才下学,好在现下时辰还早,可以去街市上买只老母鸡回家炖汤喝。”
    阿浅便又与他交谈了几句。
    小镇子的百姓生活调子极其平淡又淳朴,每日柴米油盐的生活虽然有些疲惫,但静下来时又让她内心尤其充实,这是在那金碧辉煌的牢笼永远无法体验的。
    更是那个男人永生无法理解的。
    吴祁又与阿浅多聊了几句,眼见太阳落山了,他也舍不得走。
    他笑得极其羞赧,忽然岔开话题说道:“我有个学生,近来外祖身子骨愈发不好,兴许是要……这便要请一段时日的假,所以我晚点得亲自去他家提前为他补课,省得他奔丧回来,赶不上其他学生的课程了。”
    说到此处,他吞吞吐吐道:“给他补课回来后,估计时辰不算太晚,若是阿浅姑娘还未曾歇息,愿意与在下一同去欣赏沐晚湖的夜……”
    阿浅姣好的面容掠过一抹好奇,问道:“吴祁先生的那个学生,他是要去哪奔丧?”
    吴祁回想了下,“好似是长安?明日就该启程了。”
    长安。
    怎会如此巧,偏生在她犹豫不决时出现。
    角古镇离长安极其远,且这处的交通十分不顺畅,可能十天半个月都没有马车可以将人带出这小镇子。
    吴祁的那学生家,想必是早就预定了马车,倘若她想去长安,兴许是这半个月来,唯一一次的机会。
    “阿浅姑娘?”
    阿浅纤细的长指来回抓着自己的衣袖,挣扎不已。
    **
    裴幽行刑的日子定在了半个月后。
    这段时间,长安城内都极其的太平,偏巧在这日夜里,墨色的夜空缓缓浮现了浓重的层层黑雾,不过半个时辰,蔓延到几乎半个长安的人都能看到。
    江絮清正在庭院里同李善一块荡秋千。
    近几日裴扶墨都极其的繁忙,知晓她不愿跟着他每日上值,便安排了周严在她身边守着她。
    李善也时常往江絮清这边的晨曦阁跑,夜里用了晚膳,便拜托玉嬷嬷带他过来玩。
    裴扶墨在书房处理公事。
    洗了澡后,趁着夜风凉爽,江絮清就带着李善在庭院玩闹,没多久便惹得满头大汗,二人坐在那秋千上荡来荡去,好不惬意。
    轻快的笑声将裴扶墨吸引了过来。
    他夜里处理完事,便急着来见江絮清,老远便听见她和李善欢快的笑声,只远远听到她的声音,他的心里便没由来的极其踏实。
    这段时间,她情绪总不再如先前那般闷闷不乐了。
    “慕慕嫂嫂,让那些姐姐再给我们推高些好不好,这也太矮了。”
    江絮清犹豫道:“这不行,你这么小,摔下来怎么办?”
    李善嘟了嘟嘴,“不怕,摔不死的呀,我想再飞高一些嘛。”
    江絮清还是不同意。
    恰逢这时,她的腰肢忽然被一双大手握住。
    她回首一看,对上了在夜色下的裴扶墨俊美的脸庞。
    他扬唇轻笑,“不怕,有我在。”
    语落,裴扶墨便亲自上手给江絮清和李善推了起来。
    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分明推的比侍女们更用力也更高,但是江絮清就是觉得自己坐的极其稳妥。
    她和李善这样荡了些来回。
    忽地被夜空那抹浓烟吸引了注意,江絮清惊讶道:“裴小九,你看那是什么?”
    裴扶墨显然也注意到那团浓雾了,面色霎时冷肃起来,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那浓烟的方向,正是关押着裴幽的地牢。
    裴扶墨把江絮清从秋千上抱下来,说道:“娇娇,时辰不早了,让李善回去休息,你跟我出去一趟。”
    李善莫名其妙被赶回了自己的流远斋。
    江絮清跟着裴扶墨匆匆出了琼羽园,马车很快行驶到地牢外停下。
    此处已遭团团黑雾覆盖,浓呛的气息让人眼眶发涩,诸多狱卒在来来回回地灭火,场面混乱得无从落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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