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婵跪坐着,抚摸着冰冷坚硬的剑石。
    “跟我走吧,枕流。”姜婵小声说道,就像在哄一个孩童回家,“我带你去见谢怀。”
    身边有?微风徐徐,吹乱姜婵的发丝,熟悉的微冷的气息缠绕,就像是?有?人在嗅姜婵身上的气息。
    “你能感觉到?,我身上有?谢怀的味道,对吗?"姜婵将头抵在剑石前,温柔道,”那就相信我,跟我走吧。“
    剑石无动于衷,剑修的剑向来?最为衷心,从剑山在这里成型的那一刻起,众人便知,只要谢怀不来?,枕流剑便不会再重新出鞘。
    即便谢怀在姜婵灵府内停留三月,气息浓烈,它也仍旧不肯出鞘。
    姜婵安静了一会,忽然想到?了什么,小声道:“你知道吗枕流,其实我也与你认识许久了。”
    她靠着剑石,望着月亮缓缓升起,当初在铉云宗门前,她所经历的第一个太虚幻境中,那些虚幻的,缥缈的,美好?的不切实际的时光。
    夜风渐起,姜婵被?花毒折磨,开始絮絮叨叨说起自己?深藏许久的记忆。
    *
    “阿婵。”
    年幼的姜婵在街头听到?呼唤,一路小跑着回到?了小木屋。
    村落偏僻,周遭只有?零星的几户人家,本就穷乡僻壤的地方,姜婵的家更是?方圆几里最穷苦的一家。
    姜芸抹了把姜婵脸上的污渍,埋怨道:“你又跑去打架了?”
    姜婵彼时将将七岁,并未答话,只是?乖巧地洗了手,站在她身旁,睁着双大眼睛看着她。
    姜芸叹了口气,拉着她语重心长道:“阿婵,我不是?教过你不能跟别人打架吗?”
    “可他们骂人。”姜婵清脆道,“他们说阿婵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姜芸皱眉,她家本就穷苦,之前她一个人生活,教附近几个孩子?认认字,也勉强够糊口。
    可自从捡了姜婵后?,两个人的生活便更加捉襟见肘起来?,何?况屋内没有?男人,一个女人带着个不明来?历的孩子?,邻居们难免说三道四,孩子?们自然也有?样学样,对姜婵也没有?好?脸色。
    “谁说你没人要了,”姜芸严厉道,“你忘了夫子?给?你起名的原因了?”
    姜婵点点头:“夫子?说婵是?月亮,寓意着团圆,阿婵将来?一定能回到?家人身边。”
    可她有?些委屈地歪头:“可是?不信的不是?我,是?他们,阿婵与他们讲道理,没有?人听,我便只能动手了。”
    姜婵懂事,模样可爱,也乖巧。姜芸养了她许多?年,从来?没见她哭过闹过,被?欺负得狠了,也就只是?自己?独自一人缩在屋内,安静睡会便好?了。
    姜芸见她这样,心头难免酸了,她抱紧瘦巴巴的姜婵:“没事,还有?夫子?在呢。”
    姜婵眨巴眼:“夫子?会一直陪着我吗?”
    “会的。”
    妖潮之乱的血风刮到?村落时,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
    那年,妖域打破结界,数以千万计的妖灵屠戮人间?,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在妖兽奔来?时,成为了这片大地血与肉的养料。
    姜婵年幼,那时睡眠沉,加之被?姜芸藏在米缸里护着,等?她醒来?时,周遭血肉涂地,一片死?亡的安详。
    姜芸的尸首早便不见了,整个村子?内,根本找不到?一具完成的尸首。
    所有?人都被?浩浩荡荡的妖灵撕扯成了碎片,整个天?地都是?一片浓烈的血腥。
    奇怪的是?,姜婵异常的平静,她穿着单薄的里衣,赤脚踩在红土上,月光清冷地打在她身上。
    她呆愣了许久,就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骗子?……”
    她嗫嚅着嘴唇,小声吐出这二字。
    吼——
    身后?传来?一阵激烈的嘶吼。
    姜婵白着一张小脸转过头去,望见一头形状可怖,看不清楚模样的庞大黑影朝她袭来?。
    姜婵没有?三岁以前的记忆。
    在她有?意识起,便一直和姜芸在一起了。
    姜芸从没有?隐瞒过她的身世,在她懂事之后?便告诉她,她是?在山脚下捡来?的。
    那时她又瘦又小,干巴巴的像只小猴子?,还受了极重的伤,她在床上躺了两年,才堪堪可以下床。
    姜芸给?她起名婵字,姜芸教她读书认字。
    在姜婵的记忆里,姜芸便是?她唯一的家人。
    姜芸说过她家人一定会来?找她,但是?她一等?四年都没有?任何?消息。
    姜芸说过她不会离开她,如今她便死?在妖兽的蹄下。
    姜婵望着头顶的月光,忽然不想再继续等?下去了。
    于是?她没有?动作,杵在原地,等?待妖兽上前了结她被?抛弃的一生。
    姜婵闭上眼。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疑惑地睁开眼,眼前被?刺目的银光照射。
    月光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亮了。
    她有?些漫不经心地想。
    后?来?银光愈来?愈盛,直直晃到?姜婵眼前。
    伴随着一股浓烈的冰冷的风雪气息。
    姜婵怔怔抬头,对上谢怀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愈发明亮肆意,傲意泠然的一双眼。
    原来?不是?月光,姜婵慢吞吞想,是?剑光,是?仙人踏着剑,前来?救她了。
    枕流剑出,天?地共震,刺眼夺目的剑光流转着月色,荡出一道赏心悦目的弧线,优美地收割了妖兽的头颅。
    肆意盛放的腥臭血液溅了姜婵满脸,她仍旧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望着冷漠收剑的谢怀发怔。
    谢怀瞧见了她,以为她吓傻了。
    彼时的谢怀九岁,身形还瘦弱,穿着铉云宗最小号的弟子?服尚还显得空荡。这是?他头一回下山,遇见发呆的姜婵,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回头望望,师兄师姐们还在料理尸首,没有?跟上来?,秉持着良好?的礼仪,他掏出怀中手帕,弯腰递向姜婵,试图安慰:“没事了。”
    姜婵没接,仍旧愣愣地望着他。
    谢怀有?些局促,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自拜入铉云宗后?,便不曾接触外界,这次他下山伏妖,是?这么些年来?头一次遇上同?龄的孩子?。
    他的手僵持在半空,最后?还是?败下阵来?,用帕子?在她脸上细细擦拭。
    指节一触上姜婵的脸,她仿佛瞬间?清醒过来?,巨大的哀恸与痛苦碾压式的袭来?,直将她逼得喘不上气,开始嚎啕大哭。
    她死?死?拽着谢怀的手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谢怀整个人僵硬住,根本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软绵绵的小手握住他的手指,让他连挣脱都不敢。
    剧烈的哭声终究把师兄师姐引来?。
    林津津望着姜婵,挑了挑眉 :“怎么让你除妖,还弄哭了个奶娃娃?”
    小师姐说话向来?没边没沿,谢怀没有?理会,见姜婵哭得嗓子?沙哑,他半跪下身,与姜婵视线齐平。
    “不哭了好?不好??”谢怀摸了把姜婵被?汗濡湿的发顶,耐心哄道,“你家人呢?”
    一旁的大师兄环顾四周,沉吟道:“这个村子?除了她,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了。”
    众人沉默。
    妖潮之乱以来?,他们已见过太多?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事情,但姜婵恸哭的实在太过心碎,他们所有?人都面露不忍。
    “将她带回去吧。”
    谢怀突然道,他站起身,牵着姜婵死?死?拉住他的小手,望着大师兄道:“我们将她带回师门吧。”
    几人商讨的过程姜婵浑然不知,她的世界好?似只剩下哭泣这一件事。
    她汗津津的小手抓紧谢怀的手指,谢怀并未嫌弃,反倒将她拉紧。
    小手拉着小手,姜婵只觉自己?心底有?了着落,就像远行的船只终于靠了岸。
    于是?她哭着哭着便睡了过去,有?人温柔地抱紧她,夜风徐徐扫过她被?泪濡湿的小脸,姜婵往怀中温暖处蹭了蹭,只觉嗅到?满鼻雪香。
    第27章
    “阿婵~”
    姜婵转过头, 温暖的阳光洒在她头顶,将她白胖胖的脸颊照的泛红。
    玉润可爱。
    林津津抱起她,笑着问:“你坐在这里做什么呀?”
    姜婵如今来到铉云宗已经有一年了, 铉云宗不?比凡间, 灵力充盈, 物资富庶, 养小小一个姜婵不?在话下。
    往日她都是住在山脚,去外门弟子一同吃住学习, 不?过铉云宗的人都知道,姜婵与亲传弟子们关系好,所?以她一向在宗门内来去自由, 出入内门场所?也十分正?常。
    姜婵眨巴眼:“我在等谢怀。”
    林津津恍然看向身前紧闭的石洞:“话说回来, 他好像闭关许久了吧。”
    自妖潮之乱相遇, 回到铉云宗后, 谢怀便开始闭关了。
    照宗门内人们说的意?思, 这就是谢怀的常态, 就连他师兄姐们往日里也见不?到他几面, 不?是在闭关,就是下山除妖。
    林津津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他今日出关?”
    姜婵指了指自己?摇晃的小脑袋:“我昨晚上梦见了。”
    “哦~”林津津笑了,“那看来师弟真的很喜欢你呢, 出关还?会?通灵与你说。”
    不?远处的石门沉重又缓慢地打开, 林津津将她放下, 拍了拍她的头:“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今日好好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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