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早该想到的。
    他对杨家忘恩负义,对娘冷落抛弃,对她这个女儿不闻不问,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董婆婆看到蔚姝手背上的血,气的脑仁一抽,也顾不得主仆尊卑,朝蔚昌禾喊道:“老爷,这件事错不在小姐,是范姨娘要来抢夫人的物件,春雪还动手推小姐,小姐——”
    “范姨娘如何也轮不到你一个奴才非议!”
    蔚昌禾又扇了董婆婆一巴掌,阻断了她未说完的话,手臂往后一背,阴沉着脸看向蔚姝:“你私自把你娘的物件卖了,可有想过别人会不会起疑心?你在府里的吃穿用度何时少过你?竟把你娘的东西随便贱卖给宝隆昌!”
    他昨晚忙完朝事很晚才回来,一回来就撞见范蓉神叨叨的喊着杨岳武和杨卫钊的名字,到了后半夜又起了高热,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气得他一宿没睡,一大早下了早朝赶回来,又碰见从医馆回来的春雪,哭哭啼啼的把昨天的事告诉他,他这才知道蔚姝在后院私藏外男,还把杨氏的嫁妆给卖了!
    他派人去宝隆昌打探杨氏物件的下落,打探的小厮回来告诉他,物件一大早就被人买走了,买家刻意隐瞒身份,宝隆昌的老板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蔚昌禾气的脑仁发疼,对方身份是个谜,万一是朝堂上的人,被对方察觉到杨秀怡的死,在陛下跟前参他一本,就够他喝一壶的。
    他积攒了一肚子的火,这才冲到绯月阁,把火气都撒到蔚姝这个罪魁祸首身上。
    云芝一手扶着董婆婆,一手扶着蔚姝,气的小脸憋得青紫。
    蔚姝抬头对上蔚昌禾阴沉的眼睛:“我娘的东西,即便是贱卖给别人,也比落在范姨娘手里强得多!”
    “你!”蔚昌禾又扬起手,作势还要打过去。
    蔚姝腰板挺的笔直,毫不畏惧的迎着他的怒火,索性破罐子破摔:“你今天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认错!反正我进宫也是送死,倒不如死在尚书府里,拉上所有人给我垫背!”
    “混账!简直就是满口的混账话!”
    蔚昌禾气的脸色铁青,但也真的被蔚姝的话唬住了,扬起的手僵了半天,最后愤愤的背在身后:“你私藏的奴才呢?让他滚出来!胆敢在尚书府里撒野,谁给他的胆量!”
    蔚姝脸色微变,手背在身后,示意云芝快去告诉温九,让他先躲起来。
    藏在树顶梢上的东冶来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紧皱的眉峰充斥着冰冷的厌恶,他以为蔚昌禾只是冷落蔚小姐,没想到竟会对她下此重手。
    朝中谁人不知,蔚昌禾是靠着杨家才坐到户部尚书的位置,杨家人在世时,杨氏父子待他也极为不错,但他却在杨家人死后,不仅宠妾灭妻,还苛待杨氏母女。
    要是杨老将军还在世,定会亲手拧断他的脖子。
    想到范妾氏和蔚昌禾的无耻行为,东冶身为一个旁观者都觉得愤愤不平,这般一想,就觉得昨晚吓唬范妾氏吓轻了。
    东冶冷着脸,悄悄去了后院。
    这一头,云芝收到蔚姝的指使,正要往后院跑,刚一转身就被蔚昌禾带来的人摁住了,侍卫手上有劲,捏的云芝手臂生疼。
    蔚昌禾看了眼脸色发白的蔚姝,目光落向拐角的后院:“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能耐,敢在尚书府撒野伤人。”
    看着蔚昌禾带人去往后院,蔚姝心下担忧,着急往后院去,转身的时候脑袋又一阵晕眩,云芝赶紧扶住她,看到她的半边脸比方才还红肿,心疼的哭出声:“小姐,老爷是铁了心要为难温九,他来历不明,又打伤了范姨娘的人,老爷不会放过他的,你就别趟这趟浑水了。”
    “不行。”蔚姝忍着脸颊的剧痛,吃力道:“温九是因为我才伤了春雪,于情于理我都不该袖手旁观。”
    蔚姝抽回被云芝搀扶的手臂,忍着脑袋上涌的晕眩,踉跄着步子赶去后院。
    她有把握救下温九的。
    只要她一日没入宫,就一日是尚书府的人,她方才试探了爹,果不其然,他还是怕她死在府上连累到整个尚书府,只要她还有用,就有法子威胁爹留下温九。
    主仆三人赶到后院时,就听到好几道惨叫声从罩房里传出来,跟着又响起蔚昌禾愤怒的怒吼声:“好个嚣张跋扈的贱奴,我今日就打断你的骨头,看你还如何猖狂!”
    他随手一指倒地捂肚的侍卫,嫌弃喝道:“两个不成器的废物,还不快去把府里的侍卫都叫过来!”
    侍卫狼狈的爬起来跑出罩房,与蔚姝三人打了个照面。
    蔚昌禾带了三个侍卫,出来的这两个面色痛苦,右手臂无力的垂在一侧,一瘸一拐的往前院跑。
    屋内,蔚昌禾脸色铁青,目光阴沉沉的盯着对面气定神闲的男人。
    简直反了天了!
    一个来历不明的贱奴都敢在尚书府猖狂,把尚书府当成街头市井了吗?!
    谢秉安坐在床板边上,苍白的脸上涂满了血,鲜红的颜色遮住了昳丽冷俊的容貌,眉峰不耐烦的紧皱,轻垂的眼底森然阴戾。
    他撕下一截布料,嫌弃的擦拭着手指上的血,冷白的薄唇越抿越紧,显然已经忍耐到了极点。
    蔚昌禾认识他,在他踏进后院时,他就撕裂了伤口,将血涂在脸上,避免被蔚昌禾认出。
    他最瞧不起的就是蔚昌禾这种趋炎附势,前倨后恭的小人。
    现在若是被他认出,必会引起燕王的警觉,到时再想除掉巡监司与东厂里的暗桩就难了。
    蔚姝跑进屋里,看到蔚昌禾站在木桌旁,脸色阴沉难看的盯着对面,她转头看去,就看到温九的脸上满是血迹,他低着头,用撕下的衣料擦拭手上的血。
    蔚姝被这一幕刺激的险些晕过去。
    她顾不上太多,跑过去伸展双臂挡在温九身前,与蔚昌禾阴沉愤怒的眼睛对上:“你非要杀了温九,就先杀了我,要是不想让我死,绯月阁的事情你日后就不要管,温九的去留你也不能插手。”
    在蔚姝进来时,谢秉安便已知晓。
    他垂着眼,懒得去理会,仍旧厌烦的擦拭手指上黏腻的血迹,可在听到蔚姝说的话后,手上的动作陡地停下,漆黑的眸懒散抬起,看向挡在他身前的女人。
    娇小单薄的背影,伸展出细弱的手臂,用脆弱的身躯试图为他筑起高墙,将他护在一方安隅之地。
    谢秉安垂下眼继续擦拭血迹,动作比方才粗鲁了许多,眉峰紧皱,似是极为不悦。
    蔚昌禾被蔚姝的这番话气到气血翻涌,她就仗着未来妃子的头衔,一而再的挑衅他的底线,偏生他还真不能与她硬着来。
    这些事情于尚书府的安危来说,不值一提,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身为女子,私藏外男,不知廉耻。
    身为女儿,顶撞长辈,目无尊长,更是不孝!
    今日无论如何也由不得她,大不了把她关起来,严加看管,等时候一到就送到宫里去。
    这般一想,蔚昌禾的气顺了不少。
    外面传来急促地脚步声,蔚昌禾正要吩咐赶来的侍卫将那贱奴绑了,岂料来的人是府上的何管家。
    何管家已到中年,下额留了一撮胡须,脸上的皱纹都是惶恐之色,一见着蔚昌禾,连口气都没喘,扯着嗓子道:“老爷,大事不好了,东厂的潘督史带锦衣卫闯入府里,说是查到老爷与掌印大人被刺杀一案有关,要带您去东厂审问!”
    第8章
    蔚昌禾脸色骤然一变,他虽身为户部尚书,朝中地位不低,可在潘督史跟前屁也不是。
    潘督史是掌印大人跟前的一把手,掌管着东厂的大小事务,而东厂掌控着整个皇城的权势,全都是由掌印大人拍板说了算。
    掌印大人失踪了好几日,东厂和巡监司这几天跟疯狗一样到处查有关掌印的踪迹。
    昨晚宫里传出燕王的人在城外的护城河发现了掌印的尸体,听说死了有两日,身上的肉都被鱼咬烂了,脸也毁的看不出原貌。
    今早上朝堂因为这事闹得很大,陛下勃然大怒,下令要彻查此事,这怎地就查到他头上来了?
    掌印遇刺一事,他可是全然不知情的!
    蔚昌禾再没心思处理眼前的琐事,赶忙去见潘督史,何管家跟着一块走了。
    谢秉安丢掉脏污的衣料,看着手上还未擦净的血迹,嫌弃蹙眉,对于蔚昌禾的离开并无意外。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蔚姝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怔怔的看了一眼蔚昌禾离开的方向。
    谢狗被刺杀了?
    那他死了没?
    这是蔚姝最想知道的事,若是谢狗死了,杨家的仇就报了,她进宫后也就不用送死了。
    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蔚姝转过身看到温九走到木盆前,将沾染了鲜血的双手放进水中清洗,他的手指修长如竹,经过清水洗涤,显出肌肤的冷白。
    谢秉安沾湿巾帕,擦去脸上的血迹。
    蔚姝怔怔的看着他,直到他冷俊的脸彻底干净后,才回过神来:“你没受伤?”
    她的声音也与往常不太一样,有些僵硬缓慢。
    谢秉安察觉到异样,转头看了一眼蔚姝,在看到她半张微微红肿的脸颊时,凉薄冷淡的凤眸陡地沉了几分,声音里带了些莫以名状的冷意:“谁打的?”
    话刚问完,男人眉峰一皱。
    除了蔚昌禾,还能有谁。
    蔚姝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脸颊,不让温九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
    她侧过身避开他的视线,低下头,声音细软缓慢:“温九,你安心待在这里,爹暂时不会为难你了,他要是再来,我会拦着他,不会让刚才的事再发生一次。”
    若实在拦不住爹,那就给温九一笔银子,送他离开尚书府,让他寻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养伤。
    这样鬼市的人就找不到他了。
    谢秉安的眉头越皱越紧,看着蔚姝的目光复杂又深沉。
    这个蠢女人。
    到现在还试图用那副娇弱的身躯护着一个于她来说完全陌生的男人。
    他看向大开的罩房门外,忽然觉得让潘史带蔚昌禾去东厂是便宜他了,应该带他去诏狱待上几日。
    蔚昌禾被东厂带走的消息在长安城不胫而走。
    转眼三日过去,人关在东厂仍没放出来,府里的人开始人人自危,生怕蔚昌禾真的与刺杀掌印一案有关牵连到他们性命。
    蔚姝对于蔚昌禾的事并未上心,反而更想知道谢狗的消息。
    她这几天一睁眼就让云芝出去偷偷打听关于谢狗的事,看他到底死没死。
    今天日头高照,屋里又闷又热。
    董婆婆打开窗户,转身回到铜镜前,拿着剥了壳的鸡蛋在蔚姝的脸颊上轻轻滚动:“小姐,现在已经看不出痕迹了,再过一两日就彻底消了。”
    蔚昌禾这一巴掌打的极狠,蔚姝的脸蛋肿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才消肿,到今天第三日,脸上的红痕才消散下去。
    蔚姝看着铜镜里的人,梳着飞仙鬓,鬓上只钗着两株简单的海棠花簪子,耳珠坠着白玉耳坠,肤若凝脂的半边脸颊能看见浅浅一点红印。
    蔚昌禾这一巴掌,彻底打断了他们父女间的最后一丝情分。
    董婆婆端着鸡蛋壳走出房外,看见一直待在后院罩房的温九破天荒的过来前院。
    自从上次温九救下蔚姝,赶走春雪,董婆婆见着他就乐呵呵的:“温九,你怎么过来了?”
    谢秉安站在花藤架下,垂在身侧的掌心轻握着一枚精致好看的瓷瓶,炙热的阳光从花藤架的缝隙中照射下来,将男人冷俊的侧脸映在光亮里,就连眼尾的凉薄也淡去了不少。
    他的眸越过董婆婆看向屋内,嗓音不复之前的沙哑,低沉且清冽:“我来给小姐送样东西。”
    等东厂的事一了,他也就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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