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玉衡峰弟子曹航。
    这些年玉衡峰的人都被贺芸收拢得差不多了,可清莹余威尚在,毕竟还有一些旧人,此时曹航一开口,便有几人也附和起来。
    贺芸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
    清言真人叹了口气:“罢了,既是如此……来人,去将清莹师妹请来,小心些,勿要惊着了她!”
    见他如此爽快,宛卿卿微微皱眉,心头反倒隐隐浮上不安。
    继任大典被这一打断,就有点进行不下去了,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其中内情,纵然每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很小,可集合起来就是一片嗡嗡作响,回荡在广场上空,倒是清言真人安之若素,面色慈霭,并无不悦。
    过了许久,一顶双人小轿被抬了过来,上面坐着一个人,对于修士来说,轿子这种东西是十分罕有的,因为他们根本就不需要,但现在……
    宛卿卿惊骇地看着坐在轿子上的人,手脚冰凉,几乎忍不住要浑身颤抖起来。
    她之所以知道清莹被下了“此恨绵绵”,是几年前,清莹在为数不多的清醒的时间里,让一名忠心耿耿,且近身伺候她的弟子,千辛万苦把消息带出来给宛卿卿的,并给了她一瓶“此恨绵绵”,这也是宛卿卿手里唯一的证据。
    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位给自己带消息的师姐,也无法靠近守备森严的清莹身边,为了不暴露自己,她只得强忍着一探究竟的欲望,一直隐藏到现在。
    眼前这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人,哪里还是当年的清莹师祖,她浑身上下看不出一点元婴修士的痕迹,就像一个年近耄耋的寻常老妪,靠坐在轿子上,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师祖!清莹师祖!”宛卿卿简直不敢置信。
    老妪动也不动,没有反应。
    “我是卿卿啊!”她跑上前,抓住老妪的手,凄声喊道,怆然泪下。
    此情此景,别说玉衡峰的人,就连黄文君他们,也不忍再看。
    清言真人叹道:“清莹师妹自从修炼出了岔子之后,一日严重过一日,药石罔医,若非如此,玉衡峰也不需要另择主人。”
    他温声细语,丝毫没有因为之前被宛卿卿挑衅而发怒,“你们摊开清莹师妹的手,看看可有她说的灰蓝色。”
    宛卿卿听到这里,已经觉得自己似乎掉入一个早就设计完美的陷阱里面。
    如果当时她拿到“此恨绵绵”就装作不知,以清莹的情形,最后也会慢慢死掉,反之,如果她像现在这样跳出来指认对方,同样被清言云淡风轻地解决掉,然后自己就变成众矢之的。
    如同此刻,经过清言真人的解释,又看到清莹的指甲并不如宛卿卿所说,大家心中的疑窦已经逐渐散去,看宛卿卿的目光反倒多有不善。
    那边灵台寺观礼的一名修士冷笑道:“今日可真是开了眼界了,堂堂上玄宗,竟容一个黄口小儿在此无中生有,大肆捣乱!掌教未免也太心慈了,竟还与他解释这么多,换了是在灵台寺,这人早不知被打死多少回了!”
    清言真人徐徐笑道:“她若真是玉衡峰三代弟子,我便多说两句也无妨,如今看来,只怕是受人指使的多。”
    三言两语,就将宛卿卿给定性了。
    “来人,将她捉起来,大典过后再处置。”
    四名上玄宗弟子齐声应是,朝宛卿卿飞身而来。
    举目四望,俱是旧日同门,可宛卿卿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孤独。
    昔年玉衡峰上交好的师姐妹还有师叔一辈的同门,早已死的死,散的散。
    为了揭穿清言和贺芸的真面目,她一人苦苦隐忍了这么多年,可谁知道到头来,竟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没有谁能够帮助她,除了自己。
    她咬了咬牙,一条素绫出现在手中,身体随之一跃而起,朝其中一人打去。
    趁着那人后退避闪,她顺势往前,避开其他三人的剑气。
    十几年在外,她并不是没有修炼,可惜进展有限,如今以一敌四,无论如何都没有胜算,更何况只要清言下令,周围随便一人上来,都可以拿下她。
    这些年她从未放弃过希望,但是此时,眼角余光瞥向清莹那里,她微垂着头,从自己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那满头银发,宛卿卿忽然觉得心灰意冷。
    既然注定赢不了,又何必再垂死挣扎?
    四道剑光齐齐从头顶劈下来,她手一松,任素绫轻飘飘落地,眼睛闭上,已是彻底放弃了抵抗。
    眼看就要刺入身体,四道剑光却都偏了一偏,只听得那四人啊的一声,长剑落地,人也从半空跌落下来。
    “清言,因为这小姑娘戳穿了你的阴谋,你便要杀人灭口吗?”戏谑的声音石破天惊一般在上方响起。
    等待的疼痛没有落到身上,宛卿卿先是茫然,听到声音之后便是狂喜,她睁开眼睛,寻到来人,“云师叔,两位师叔祖!!”
    可不正是久违的秋闲云,葛禹,云纵三人。
    他们旁边还站着一个人,但宛卿卿并没有什么印象。
    自己并不是孤独的!
    那一刻,这个认知让她激动得想要落泪。
    秋闲云啧啧道:“清言,瞧你这张老脸,长得也太丑了,竟把人家小姑娘都吓哭了,你说你都修炼到元婴了,还这么丑好意思么你?”
    清言乍见几人,瞳孔先是一缩,尔后淡淡道:“你们早已被逐出师门,滔天大罪人人得而诛之,还敢跑上门来,来人!……”
    “等等!”秋闲云喝住他,“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顺便,”他哼笑一声,“清理门户,铲除败类!”
    这一幕幕峰回路转,高潮迭出的,看得众人个个是目瞪口呆,叶沐见黄文君神色微动,低声问道:“你不会是想掺一脚吧?”
    黄文君摇摇头,“还不是时候,看看再说。”
    叶沐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还真有这个打算,不由劝道:“你可别冲动,这水也太深了……”
    这边叶沐他们像其他人一样在窃窃私语,那边清言已经沉下脸色:“你们三番四次触犯门规,不仅杀了清和与清玄两位师兄,潜逃在外多年,如今还敢大摇大摆上门挑衅,颠倒是非!莫不是你们以为仗着修为就可以胡作非为了!”
    这十几年里,云纵三人得了机缘,修为各有增进,云纵晋阶到元婴初期,而秋闲云和葛禹更已是元婴中期,今日虽然清言早有准备,还请来灵台寺高手,可要拿下他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故而秋闲云有恃无恐,闻言嗤笑一声:“我说清言师兄,你官腔打起来真是一套一套的,以前还在我们几个师兄弟面前装什么沉默老实,难怪人家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
    葛禹不耐烦听他耍嘴皮,沉声道:“少说废话!清言,我当年奉清和师兄之命外出剿妖,一直没回上玄宗,既然你说他们是叛徒,没资格说话,那就由我来跟上玄宗所有人说,让他们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一把将身边那个躲躲闪闪的人扯出来,丢到清言面前,“你发通缉令的时候,不是说他们杀害同门吗,现在把他还给你!”
    此人正是当年被秋闲云挟持离开上玄宗的涂青,后来也成了清言攻击秋闲云他们的借口之一,这会儿四肢俱全,自然证明了秋闲云并没有杀他。
    涂青扑到清言跟前,哭哭啼啼,“师父,师父,我终于见到您老人家了!”
    清言却看也不看他,“就算如此,也不能洗脱你们杀害清和师兄的罪名!”
    秋闲云哈哈大笑:“你倒是没有杀清和师兄,你只是跟外人联合起来坑害上玄宗而已!老子今天就要看看,你这张道貌岸然的脸皮能戴多久!”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云纵,手中浮现出一枚玉牌,淡淡道:“师父临终有命,真正的掌教玉牌在我这里,你没有玉牌,如何能号令上玄宗?”
    清言轻轻一笑,“天下人都知道,你们不仅杀了清和师兄,还夺走他手上的玉牌,我手上自然就没有真的玉牌了。如今拿着块掌教令牌,便要指鹿为马,云纵,掌教师兄对你器重有加,多年栽培,你便是这么做事的,难怪他不肯将掌教之位传给你,否则今日上玄宗就要覆亡了。”
    云纵慢条斯理,“我自然是有证据。”
    清言问:“在哪里?”
    “在这里。”
    应他的却是另一个声音,清清冷冷,如月映寒泉,星落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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