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温伯思忖片刻摇了摇头道:“只是有些棘手,倒也不至于出多大的乱子,好在我从不涉及党争,这回也只是无端被牵连,大理寺那边已经在查了,清者自清,圣上又知晓我本性,等配合完调查,便能还我清白。”他顿了顿又安抚道:“若当真有事。你家老爷我早便叫大理寺看押起来了,怎还能回来府上晃悠?你们若是想要见我,该去大理寺递帖子才是。”
    说得倒也在理,万管事抿了抿唇:“那可要知会声大姑娘?让她多少有些心里准备?”
    唐温伯蹙了蹙眉头想也不想便摇头道:“她出嫁三年,好不容易才盼到这一胎,她瞧得仔细又小心,这样的事叫她知道,定要忙前忙后的胡乱跑,胎儿还未坐稳,免得因此动了胎气。”他顿了顿又道:“阿唔的事你可瞒住了没叫她知道?”
    这事唐温伯早便知会过,万管事点了点头道:“老爷放心,这事瞒的结结实实,如若不然,凭着大姑娘的脾气,哪能轻饶的陈家,早便命将军府的家丁打上陈家替姑娘出气了,哪里还能有陈家公子纠缠的份儿。”
    说起唐烟,唐温伯不禁眉眼弯弯满是无奈:“瞒着些好,是该都瞒着些她。”
    “对了,帖子都散出去了?”唐温伯忽又开口问道。
    平日里,这事唐温伯从不操心,这忽然提这一嘴,倒是让万管事吃了一惊。
    说到这事,万管事才想起来,转身走到书房,将已摆放了好几日的请柬递给了他道:“姑娘铁了心要与陈家决断,这请柬便迟迟未送出去。老奴想着到底是没同陈家退亲,那日又人多嘴杂,陈家人若当真不出现,姑娘免不得又要遭人口舌,想来想去,还是须老爷决断,不知老爷的意思是?”
    “你说得有理。”唐温伯接过请柬喃喃道。
    万管事本以为也就走过场,依着唐温伯对唐霜的宠溺会直接点头,却不想他却将那请柬捏在手中,蹙着眉头好似在深思什么,眉宇里是万管事从未见过的愁绪。
    “还是送出去吧。”唐温伯忽然开口道。
    万管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二姑娘那边......”
    唐温伯直接打断,将请柬甩在了案牍上,仿佛不愿再看一眼道:“先瞒着吧,不必与她讲,她惯来识体统,也知晓人来了便是客人,便是再不喜欢也不至于将人轰出去,如此也算是全了陈家的脸面。”他顿了顿又垂首喃喃自语道:“眼下也不必与陈家闹得太僵。”
    万管事方才放下的心忽又高高悬起,直到此刻他方才感知到,府上确实是遇着麻烦了,且是不小的麻烦。
    知晓唐温伯的苦心,万管事低声叹了口气“欸!”了一声,忙转身去命人将帖子散了。
    “你亲自去吧。”唐温伯忽然开口道。
    他眼里有从未有过的难堪,虽是一闪而过,却叫万管事瞧得明明白白,足以道遍了千言万语,万管事点了点头应道:“是,老奴明白,老奴必亲自送与陈家老太爷,老爷放心就是。”
    唐温伯霎时间便好似老了许多,无力地点了点头,瘫坐在太师椅上,手扶着脑袋,疲惫压都压不住,烛火之下,显得他两鬓斑白,老了许多:“去吧。”
    万管事深深看了眼,便转身离去,只是人到门口,忽与匆匆而来的唐霜撞了个正着。
    他反应过来,忙往后退了一步,将手中的请帖藏于身后,面上装作一派无事的模样,高声喊了一句:“姑娘怎来了。”
    屋里的唐温伯闻声忙敛去一脸疲惫,站起身来。
    唐霜一心记挂着唐温伯,倒也未注意到他的无措,点了点头,看都未看他一眼,只匆忙道:“我来见见父亲。”
    说罢便抬脚进了屋。
    见她并未怀疑,万管事轻松了口气,生怕叫她瞧见,闪身忙出了屋。
    唐温伯起身瞧见万管事已安全离去,这才轻松了口气,端起一副笑颜怨怪道:“这大冬天,也不知多穿些衣裳!”
    唐霜见了唐温伯的人,心头的惴惴不安才渐渐平息,走到他跟前细细地瞧:“父亲怎好似老了许多?”
    唐温伯怕叫唐霜瞧出端倪,只是点头笑道:“被圣上拘着处理了好几日的公务,又未好好歇过,自然是要老的。”
    唐霜狐疑一声:“是吗?”
    一双好看的眼眸里带着些许打量,也不知是不是她想太多,还是如何,她总觉得父亲这次回来好似与她隐瞒了甚。
    “父亲是为公务繁忙,那兄长呢?也几日都未见到了?”唐霜一如小时候坐在唐温伯腿上,窝在他的怀里嘟囔道。
    说起唐缇,唐温伯面上闪过些许担忧,自打知晓了他宫中的事,那孩子便如受了刺激似的,多日不见踪影,只偶不时命人传信回来,只简单八字——一切安好,莫要挂怀。
    他摇了摇头囫囵道:“你兄长一贯就似泼猴似的,满大街的乱窜,久不着家也是常态,许是知道你将要及笄,去哪处给你寻找什么稀世珍品送你去了,倒是你,今日是怎么回事,怎一味的查问父兄行踪?”
    唐温伯僵着一张脸故作生气道。
    被瞧破了心思,唐霜面上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嘟囔了一句:“哪有?”便就此翻了篇。
    她低头把玩着唐温伯衣裳上的锦绣,忽然又出声道:“父亲,及笄宴请的名单我做了些主,想与你商量商量.....”
    唐温伯只开口打断道:“为父知道。”
    唐霜闻声倒也不大意外,想也知是万管事知会的,点了点头道:“那父亲的意思是?”
    唐温伯揉了揉唐霜的脑袋,低声叹了口气,既未点头也未摇头,这态度实在叫唐霜摸不准。
    “一转眼间,不知不觉便阿唔长大了......”唐温伯忽然没头没脑感慨道。
    “父亲?”唐霜端正了身子,眼里有些担忧问道。
    唐温伯别开了眼笑道:“只是有些感慨罢了。”他顿了顿又道:“为父还有些事要忙,你先回去吧。”
    唐霜一向很懂事,闻声并未在撒娇蛮缠,只是乖巧的起身,离去时顿下脚步回身道:“父亲,阿唔不小了,你若是有事也可说与阿唔听,莫要一个人藏在心里。”
    唐温伯闻声眼角似有烛光闪过,微微有些发红,默然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
    唐霜乖巧出了屋,并未听见唐温伯无奈的一声低低叹息声。
    怎想自那日以后,唐霜便鲜少能见到唐温伯的面,要么好几日都未回来,要么便是早出晚归,唐霜曾在府门前等到子夜,也未盼到人归,这唐府上下奴仆近百人,明明处处都是人,可她却头回觉得,这府上空旷。
    这日子过得倒是飞快,转眼便至唐霜及笄前日,天色刚亮,便瞧见满院子的人忙活起来,她心下一喜,忙不迭便奔了出去,连大氅都未披上。
    果不其然,她在长廊上瞧见了唐温伯的身影,已多日不见父亲的唐霜,心终于坠了地,喊了一声:“父亲!”便飞奔进她怀里。
    唐温伯敛下眼底的愁绪,笑盈盈地接住她,见她只穿着单薄的外衣,难得蹙了蹙眉头训斥:“明日便及笄了,怎还一副冒冒失失的样子?”
    虽是责骂,话里却竟是温柔,说话间便解下自己大氅披盖在她身上。
    唐霜这才惊觉他手上抱着的重重一摞文书,小脸不禁显出些许失落来:“父亲今日还要出门?”
    唐温伯最见不得他如此,伸手拍了拍她额头正想安慰几句,身后忽传来一声尖利的声音:“唐尚书,莫再耽搁了,圣上可没那么多的耐心。”
    唐霜闻声看去,这才惊觉唐温伯身后正站着一位内侍,她自觉失礼,往后退两人又恭恭敬敬行礼:“公公安好。”
    那内监似笑非笑自上而下看了眼唐霜,这眼神带着的打量,叫唐霜很不舒服,不禁蹙了蹙眉头。
    “唐尚书倒是生了位绝色佳人的女儿。”那内监眼神露骨,连话都带着些许粘粘。
    唐霜面色僵了僵,垂下脑袋避开了那内监的视线:“多谢公公夸赞,小女实在当不得。”
    原本还满不耐烦的太监,此刻倒是不大着急,上前一步道:“当得,当得,姑娘实在谦虚,杂家在宫中当差几十年,还没见过有比姑娘还水灵的。瞧瞧这小脸,实在是.....”他桀桀笑了一声又问道:“姑娘今年多大了?”
    第6章
    唐温伯上前一步挡在了唐霜跟前,面上带了些许温怒:“小女年岁小,又自小定了亲,除却未婚夫婿显少见过外人,初见公公多少有些露怯,还望公公莫怪。”
    那内监闻声面上笑意便淡了许多,意味深长道:“定了亲了呀,不知是哪位人家?”
    唐温伯恭敬道:“陈免陈老太爷家中的嫡长孙。”
    唐温伯未提陈念,而是直接报陈老太爷大名,果不其然,那内监神色微微变了变,语焉不详道:“陈老太爷啊。”
    “是,公公应当知晓他,当年他还涉险救了先皇一命,也不知那时公公可在宫中当差。”
    果不其然,那内监闻声咳嗽了一声,眼底的那层喜悦霎时间便消散了,也未提认不是认识,但也算是震慑到他了,只见他又端正了身子,一如刚开始那般板着一张脸对着唐温伯道:“咳,唐大人,时候不早了,快随杂家进宫吧。”
    唐温伯这才轻松了口气,只是又躬了躬身对着他道:“劳烦公公行个方便,我与小女交代两句话便成。”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金锭子来塞进了那内监掌心:“有劳了。”
    那内监将那金锭子握于掌心掂了掂,才慢悠悠地敛了敛眼皮算是应了,往旁边的廊柱旁靠了靠,只是人虽走远了,那目光却时不时地打量在唐霜面上,好似一只吐着芯子的毒蛇,叫父女两心生寒意。
    “父亲!”唐霜拉着唐温伯小声喊了一句。
    唐温伯将她拉到一旁,又将大氅帽盖上,见小脸被大氅帽遮掩得结结实实,这才松了口气,抚着她的脑袋交代道:“你明日的及笄宴为父已安排妥当,只是你也瞧见了,这几日为父公务繁忙未必能及时赶回,若是迟了,便由族中叔伯替你做主,若是有什么不懂的,皆可问万管事他会一直都在,明日你大姐姐也会回来陪你,你莫要怕。”
    唐霜打了个冷战,若是再瞧不出什么,那她当真就成了傻子了,她紧紧拉着唐温伯的衣角:“父亲,到底出了什么事!”
    唐温伯面上划过一丝不忍,他张了张嘴巴开口道:“盼我儿夭夭豆蔻年,岁岁朝朝皆如愿。”
    唐霜正要说话,那一旁的内监又不耐烦催促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唐温伯欲言又止到底是没讲什么,只是临走前回头道:“为父明日定回来与你过及笄日。”
    看着唐温伯离去的背影,唐霜有那么一刻,觉得这天要塌了。
    这及笄日不期而至,今日的天好似唐霜的心情不大明朗,明明是正月里的天,竟飘着毛毛细雨,雨水夹在着雪花阴寒进了骨子里。
    这样的日子出门,实在惹人厌烦。
    春织替她戴上了耳珰,见她仍旧愁容不解,小脸凑上前去,对着铜镜故意嬉闹道:“姑娘,今日是您的好日子,您倒是笑笑,您一笑,这天都会好许多,也许这雨便停了呢。”
    只是唐霜敷衍地莞尔笑了笑,又复是一副愁容模样。
    春织无奈,与又冬对视一眼,两个小丫头都纷纷没了辙儿。
    正不知如何是好,恰此刻门外来了动静,人还未进来,便听一熟悉女声喊了一声:“阿唔?”
    唐霜闻声眼眸一亮,面上阴霾扫去,拎着衣裙便往外跑,耳珰纷纷作响。
    她掀开珠帘,瞧见人影,委屈了许多日的泪水到底是没忍住,瞬时间便破了堤,一颗颗泪珠晶莹而下,咬了咬唇轻声喊了句:“阿姐!”
    唐烟最见不得她受委屈,忙上前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她比唐霜大了四岁,自小母亲又去得早,未出嫁前她便似母一般照料唐霜,出嫁前同房同榻安寝,姐妹二人感情可见一斑。
    “好阿唔,委屈你了!”唐家的事,唐温伯瞒得是严严实实,若是以往有邹沢在朝中,她还能知晓些消息,偏就这样不巧,她夫君一月前下黔南平贼寇,要不是唐霜及笄,她今日回唐家,她还被蒙在鼓里。
    有唐烟在,唐霜便好似有了主心骨,她显少在外人面前露出脆弱来,也唯有在长姐与父兄面前会如此。
    因着唐烟回来,本停摆未安排妥当的事,不过一个时辰便处理得当,在宾客到来的面前,唐烟才得空轻松了口气。
    “到底出了什么事?”唐烟蹙着眉头看向万管事。
    万管事记挂着唐烟的肚子,记着唐温伯的交代,一时间犹豫不知该不该讲。
    唐烟没有唐霜那柔水一般的脾性,她性格一贯直来直往,脾气更似炮仗一般一点就炸,不然也不会嫁给武将。
    “磨磨蹭蹭作甚!还敢瞒着我不成?”唐烟恫吓一声,万管事便就没了主意。
    垂首便将事情交代了个完完整整,唐烟蹙着眉头,他心咯噔一下,忙安抚道:“大姑娘,您且消消气,您身子重,老爷便是记挂着您,怕您惊了胎气,才一直不敢知会您的。”
    却不想没有万管事意料之中的暴戾,只见唐烟蹙眉,面上是万管事从未有过的沉稳,她深吸了几口气才平息道:“今日是阿唔的好日子,先过了今日再讲。”
    万管事也是一惊,不禁轻松了口气,回过神来连连应道:“姑娘说得是。姑娘说的是。”
    孟家府门前,许管事方才将赴宴的众人送上马车,眼瞧着众人离去,正要低声叹息,一回身便瞧见夏添咧着一张笑脸凑上前神神秘秘道:“叔叔,你有事瞒着我家公子是不是?”
    许管事闻言汗毛竟根根站立起来,他吞咽了下,因为心虚,声音也不免大些:“你胡言乱语什么!你莫要害我!”
    夏添仿若抓到了把柄,嘻嘻笑了一声道:“叔叔这话说得奇怪,你若是没做亏心事,我为何要害你。”
    果然是长年呆在孟鹤之身边的人,将他的滑头倒是学了个彻彻底底,不过一两句话,便将许管事绕在了圈里,很快便叫他浑浑噩噩摸不着头脑。
    见他这幅模样,夏添眯眼一笑道:“叔叔,你且老实与我说罢,我都打听去清楚了,那日你分明收到四封请柬,一封给了老太太,一封则是给了二房,另外一封给了大公子,还有一封去了哪处,我带是没弄明白。”
    许管事心下一惊想也不想便道:“你怎知道,我分明没同外人讲,这事也就只有老太太与大公子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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