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大人,你怎么了?”骆闻忠问道,他在一旁听得直奇怪,怎么梁虎回来后跟变了个人似的。
    “……没什么,就是觉得柳主事身子不爽利,得好好歇着。”梁虎敷衍道。
    沈延明明到了,却不进来,明显是不想让人知道他来了南京,那他作为下属怎能将这事说出来。所以柳青这事只有他自己扛下来。
    王友能觉得梁虎简直是莫名其妙,方才还凑热闹起哄,到了这会了居然让他自重。
    “梁大人,我这好心好意给你们两位接风,你就这么把人带走了,于理不合吧?”
    他这么一说,梁虎心里那把火蹭地窜上来,再张口就更没好气。
    “王大人,你有什么癖好,梁某没兴趣。但我奉劝你,离我们京师衙门的人远点!”
    他说罢,看都懒得再看王友能一眼,拉扯着柳青就往外走。
    柳青这边,脚下像踩了棉花,虚浮不稳,眼前那团黑蒙蒙还久久不散。
    她是不是已经昏了头了,这三人方才不还是一伙的么,现在梁虎怎么开始替她说话了?
    罢了,她也顾不上这些。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看着王友能,那意思是叮嘱他找人的事别忘了。
    王友能看在眼里,却以为是柳青对他也有留恋,便愈发地恨上了梁虎。
    梁虎看柳青还要回头看,心里更是怨愤。要不是因为柳青,他也不会挨沈延一顿不冷不热的敲打。他手上猛一使劲扯她,她脚下跟不上,差点摔了个趔趄,他又吓得赶紧扶住她。
    万一把柳青摔着了,他回去找沈延告状怎么办?
    真是这也不行,那也难受。梁虎忽然觉得,他这辈子就没这么憋屈过。
    柳青被连扛带拖地送到了沈延的车上,虽然头依然昏沉,意识却还算清醒,还能清楚地知道车上坐的是沈延。
    难怪梁虎的态度突然大转弯,还主动把她送出来。想来这都是沈延的安排。
    说也奇怪,梁虎带她下来的时候,她还能撑一撑,走几步,现在一见到沈延,却好像是见到了亲人似的,身上紧紧绷住的那点劲全都泄了下去,连坐也坐不起来了。
    她强提着眼皮看向他,却发现他一脸的冷意。他自己不知道,他这副样子看人的时候,真是让人心慌得很。
    “……多谢大人。”柳青两只胳膊撑住座位,算是欠了身谢他。
    沈延冷哼了一声:“不必,谢你养的鸟吧。”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小铜牌扔到她身旁。
    “啊?”柳青以为听错了。
    哇哇——来福此时已欢快地冲进了车窗里,落在她的手边,
    柳青看见那块腰牌,便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她腾出一只手抚了抚来福的羽毛。
    “让大人费心了,下官惶恐。”
    “……”沈延合着眼睛,一点声响都没有。
    柳青都以为他不会说话了,却又听到他淡漠的声音。
    “柳主事,我原还觉得你虽然偶有冲动,但也还是个有分寸的。可今日这事,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你这么爱喝酒,我把你叫下来是不是坏了你的兴致?”
    第32章
    “……大人事忙, 下官给大人添麻烦了。” 柳青抿了抿唇,声音微弱。
    “无妨。日后再有不要命的时候,预先说清楚,省得我跑一趟。”
    他口气冷冽, 再配上清冷的相貌, 显得很是无情。
    他平日极少这样同旁人说话。看不上眼的事, 他连说都懒得说。然而对柳青, 他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他好不容易得了个有进取心的下属, 以为是个机灵的, 谁料居然做了这么蠢的事。
    他说完,半晌也没听见柳清回应。
    这种时候不就该乖乖认错或是找个理由给自己辩解一下,怎么也没个声响?
    他睁开眼看她。
    柳青倚在车的一角,一双秀丽的凤眸已经湿润, 泪水在红肿的眼眶里连连打转, 就是不肯落下来。
    “……大人说得是。”
    她也不知怎么就生出了泪。
    毕竟, 今日再怎么难受,也不及当初整骨时的十分之一,酒桌上那三人如何待她,她也都觉得无所谓。可眼下,才被沈延冷言冷语地嘲讽了几句,那股委屈劲就上来了。
    兴许是小日子里情绪不受控制, 又或是烈酒的作用, 她觉得那种委屈的感觉已经迅速填满了胸口, 直往外涌。
    “下官知……知……知错。”
    她不愿让沈延觉得她动不动就哭,太娘气, 想把这酸楚往下压一压, 可她越想压就偏偏越压不住, 到了最后她竟然一下一下地抽噎起来,话也说不利落了。
    这下好了,人一旦抽搭起来就很难停下来。她又窘迫又着急,一张小脸涨得发透,透出一种让人又疼又怜的桃红色。
    “……你,你这是……” 沈延竟然有种久不曾有的慌乱。
    他在努力回想自己方才说的话,是不是有些过分了,不然怎会把一个大男人说哭了?
    “我也就是……随口一说,” 他明明觉得自己没说错什么,却还是有种负疚感,“我的意思是,你既然身体不适,为何还要饮酒?”
    他这个三品官真是越做越回去了,申斥下属两句还得跟下属解释。
    “下官……” 她这一口气抽抽搭搭的,话说到一半总是要断,“下官想,若想查南京衙门的……问题,总要……先和衙门里的人熟络些,才……才能让他们放松警惕。”
    她才不在意和南京衙门的人关系如何,她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找洪敬而已,只是此事不能让他知道。他看过父亲的卷宗,对洪敬这个名字必然是有印象的,还是不要引起他的疑心。
    “……” 沈延默了片刻。
    这个理由,搁在旁人身上显得有些牵强,但按着柳青这个拼命三郎的做派,倒也不是全无可能。
    罢了,究竟因为什么他也不在意了,主要是柳青方才这么一哭,把他想数落他的劲头哭掉了一大半。
    “……嗯,你不是不舒服么,别撑着了,快躺下吧。” 他还指了指她身下的座位。
    柳青仍是一抽一抽的,也不知还能跟他解释什么,既然他都让她歇着了,她便按他的话躺了下去。
    她被疼痛折磨了一整日,再加上方才饮了满满两杯烈酒,早已是精疲力竭。这个座位虽窄,却至少垫了坐垫,她的头一沾到垫子,就再也不想抬起来了。
    马车悠悠晃晃,极有节奏,柳青两手压着小腹,蜷缩着身子,在疼痛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沈延见她在睡梦里还微微皱着眉,觉得她定是难过极了,心里不禁有些怜悯,便轻声交代车夫让马跑得再缓些,挑平整的官道走。所以,成珍楼离柳青的官驿虽不远,却也还是走了一会功夫。
    马车穿街过巷,停在柳青的官驿门口。
    沈延挑开帘子看了看,温声说了句“到了”。
    柳青蜷缩在座位上,没有声响。
    “柳主事,到你的驿馆了!”
    柳青仍是没什么反应。
    来福却从窗外飞进来,也不拿它粗哑的嗓子吓她,而是乖巧地用头蹭了蹭她的脸。
    沈延抿了抿唇。这一人一鸟的,倒是情谊深厚,可也别赖在车上不走啊。
    他探身使劲拍了拍她的肩膀:“柳主事!”
    柳青哼唧了两声,似乎是想睁眼看看却终究是没撑开眼皮。她朝座位的外侧蹭了蹭,似乎想就势坐起来,然而她已在座位的边缘,脚还未着地,身子却已经倾了下去。
    沈延赶忙探手一扶,柳青就这样停在了座椅的边缘,将坠而未坠。
    他以为她会很快坐起来,可她就卡在这个不尴不尬的位置,没了动静。
    沈延一皱眉,又推了推她:“柳主事......柳主事......柳青!起来了!”
    柳青的眼球动了动,声音绵软:“等......等等,我痛,马上......马上......”
    沈延等了片刻,她呼吸又平缓了下来,瞧这样子是又睡过去了。
    他抿了抿唇。柳青这个样子,难道要把他拖进驿馆?再说他昏成这样,若有歹人进了他的房间他怕是都不知道。
    “罢了,去客栈。” 沈延掀了帘子,吩咐车夫。
    客栈就在斜对面,没两步就到了。车夫是临时雇来的,将他们放下之后就驾车走了。
    沈延叫不醒柳青,干脆将她背到身上,迈步回客栈。
    来福在他们头上盘旋了一会,见他背她进了客栈,便停落到客栈院中的榉树上歇着去了。
    沈延原以为醉酒的人自己使不上力,背起来费劲,谁知背到身上,才发觉柳青这身子又轻又软,跟一团小小的棉被差不多。
    柳青迷迷糊糊的,两只胳膊就这么耷拉着,抓也不抓,搂也不搂,他直怕她出溜下去,只好将她的胳膊往前拉到底。
    可这样一来,她的头就贴着他的脖颈垂了下去。她蜜桃一样柔软的小脸蹭着他的脖子,混着酒香的气息丝丝缕缕地拂过他的侧脸,一下一下的,让他身上这股痒意压下去又浮上来。
    他实在受不了了,便停住脚步,朝一侧歪了歪肩膀,想让她歪过脑袋去,不要朝着他吹气。谁料她大概嫌脖子抻得慌,反而将头凑得更近了些,简直就是贴在了他的脸上。
    好不容易进了屋,他赶紧将柳青安置在外间的塌上。
    他正弯着腰想拉个迎枕过来给她垫着,柳青这边却蹬了蹬床,整个人往上蹿了一下,咚地一声撞上了挨着榻的墙。
    听这声音,撞得不清,柳青虽还闭着眼,两颗圆圆的眼泪却已经冒了出来。
    “......疼......” 她像只小猫一样轻轻叫了声,又啜泣了两下,眼睛虽还闭着,却抬了一只手去摸头。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光嫩的粉臂。
    这前前后后,沈延看了个清楚。他见她嘟着润泽的双唇,委委屈屈地缩成一小团,觉得她像个小孩子,怪可怜又怪好笑的,手里的动作不觉间便温柔了许多。
    他想将迎枕塞到她头下,可她的头还抵着墙。他只好俯身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肩颈托起来。
    柳青虽还睡着,但方才的痛感大概还没退去,在他的臂弯里又轻轻地啜泣了两声,长而浓密的羽睫轻轻颤了颤,上面还挂着星星点点的小泪珠。她这副样子,竟让沈延莫名地生出几分怜惜。
    他还从未这么近地端详过她。大概是因饮了酒,她面颊上染了一层赛过桃李的娇色。
    这人生得也太秀气了些,且不说五官如何,单说这这清透如雪的肌肤,就已经比寻常女儿家还要胜过许多。特别是这两片水红色的唇,柔软又润泽,倒像是含露的花瓣,娇艳欲滴。
    他还记得,语清也生了这样花瓣般的双唇。他还曾无数次偷偷地、暗暗地臆想,她那样的娇唇,抚上去会是怎样的柔软,吻上去会是怎样的香甜,含在口中会是怎样的......
    他想到这,忽然把自己吓了一跳,慌忙站起身来。
    他这乱七八糟地都在想些什么?面前这人是个男人,他盯着人家的唇做什么。
    要不圣人怎么会说非礼勿视呢,真就是不能乱看。柳青这厮生得雌雄莫辨,更加不能多看。
    他起身从衣柜里取了件大氅给柳青搭在身上,然后就进了浴房去沐浴了。
    沐浴好,可以清清脑子。
    这个节气已近夏季,他刚泡了热水澡,浑身正暖着,便听到柳青在外面叫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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