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越说越生气,伸手在胖姑娘膀子上狠狠掐了一把,疼得她直叫唤。
    “叫唤什么,叫唤什么!跟头蠢驴似的,非得让邻居们都听见?……还不如你弟弟聪明呢!”妇人更生气了,嫌弃地一甩手,“赶紧把他放柴房去,捆结实了。”
    胖姑娘的弟弟一听娘夸自己又骂姐姐,立时跑到姐姐身边蹦蹦跳跳地跟她做鬼脸,笑话她。
    胖姑酿说了声去去去把他轰开,温柔地将柳青放到地上,又用稻草仔仔细细地垒了一个草榻,将柳青轻轻地抱上去。
    “别瞎磨蹭,搜搜他的身,值钱的东西拿出来。”
    妇人铿锵的声音撞进来。
    胖姑娘一噘嘴,对着不省人事的柳青道:“……公子,我得听我娘的,你可别怪我啊!”
    她两只肉乎乎的手哆哆嗦嗦地扯开柳青的袖子瞧了瞧,又翻开她的衣领……
    “娘!娘!”她吓了一跳。
    “叫什么叫,号丧呢?”
    “娘,他……他是个女的!”
    ……
    日头一旦坠下了房檐,只消一小会的功夫,便会沉得不见踪影。
    沈延望了望天边的残阳,许是被那抹艳丽的火红晃了一下,右眼突突地跳了跳。
    他一向不信那些跳财跳灾的说法,而且今日的一切都按计划顺利完成。
    他今日是如昨日所言,去找援兵。
    他离开京师前,都御史大人曾说,南京三法司虽不可轻信,但肖御史却是绝对可以信任的。他若是到了用人之际,可带着都御史大人的信去找南京都察院的肖御史。肖御史自然能从都察院挑出些可信又精干的人给他用。
    其实他对南京各衙门都不是十分的放心,可是眼下无人可用,他便暂且按都御史大人的意思用用这些人。
    如今已经借到了人,他明日便可将这些人部署到琼楼周围,让他们日夜轮番观察琼楼的动静,待锁定异常之处后,再大张旗鼓地搜查。
    这并非上佳之策,但琼楼与南京衙门关系匪浅,小打小闹伤不了他们,动静大了又恐南京衙门出面阻挠,若是被抓到错处,还会给肖御史惹麻烦。
    所以只好姑且一试。
    他经过大堂的时候,伙计叫住了他,一脸赔笑地塞给他一张折好的字条。
    “沈爷,今日一早斜对面驿馆的柳爷又来找您了,让小的把这字条给您,”他挠了挠后脑勺,一脸的讨好,“小的早上跟您错过了,只好到现在才给您。”
    “无妨,”沈延点点头,展开字条一看,上面只一个字——琼。
    柳青又去琼楼了?
    平心而论,柳青这人虽然有时冲动些,却到底是个聪明能干的。
    他一大早又跑到琼楼去,应当是有其目的在。她难道是想到了琼楼运人进出的办法?
    第39章
    若真是如此, 这一日都快过去了,柳青应该已经来找过他了。
    “他后来又来过吗?” 沈延问那伙计。
    那伙计说没有,其他在大堂的伙计也说后来没见过柳青。
    那或许要再等一会吧。
    沈延将字条收好,出了大堂。
    他才刚跨进院子, 便见一只又黑又大的乌鸦朝他飞过来。
    那乌鸦似乎有些慌乱, 原本是冲着他的肩头来, 可一只爪子没抓稳, 半边鸟身子差点滑下去。
    它刚一立稳了身子, 就对着他哇哇地连叫了好半晌。
    沈延一见这乌鸦, 心里就是一沉。
    于他而言,这些通体乌黑的鸟全都是一个样,分不出哪只是哪只。但会专门来找他的,恐怕只有柳青养的那只了。
    他人不在, 鸟却来了, 不是什么好兆头。
    “……你……主人呢?” 他见过柳青对这乌鸦说话, 此时便也试一试。
    来福哇哇叫了几声,在空中猛地扑扇了一阵,又忽然飞到院子里的石凳后,探出一个头来朝他看,而后又哇哇地几声,飞了回来, 在沈延的头顶上盘旋了好一阵, 才又落回他的肩膀上, 哇哇了两声,歪着脑袋看他。
    那意思好像是说,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你明白了吗?
    沈延平生第一次对一只鸟摇了摇头。
    不过看这鸟着急忙慌的样子, 柳青恐怕是出事了。
    “他不见了?被人抓了?”
    来福哇了一声,似是在应他。
    该不会是在探查的时候被琼楼的人抓了?
    那他应当真的是抓到了琼楼的要害。
    来福没他这么冷静,一边冲他叫,一边在院墙上飞进飞出,显然是催他去琼楼看看。
    沈延被他晃得眼晕,干脆不看它,而是找了院子里的石凳坐下来,重新将此事的前后细细地在心里捋了一遍。
    越是忧心的时候,他反而越清醒。若柳青真是被抓进了琼楼,此时并不适宜去找他。
    柳青本就是在查探之时被抓,他此时再向琼楼要人或是打听他,万一引得那些人牙子更加警觉,说不定会直接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反正那些人本就犯了死罪,再多一条,他们也不在乎。
    他又看了看字条上那个琼字,最后的那一收笔,收得都要飞起来了。
    这字写得着实是浮躁了。
    柳青一定是有了重大的发现,才会如此急迫地跑回去验证。
    若是他也能发现琼楼运人进出的要害,便可以带人一举清剿,趁他们毫无防备之时将人控制起来,那才更有可能将柳青平安地救出来。
    他心里拿定了主意,便即刻起身往自己的房间走。来福不明白他的心意,飞过来扯他的袖子。他挥了半晌也挥不开它。
    真是什么人养什么鸟,都是这么个犟脾气。
    沈延叹了口气,抬胳膊示意来福落上去。
    他努力地回想,那个人当初是如何安抚她的鸦鸦,并学着她的样子,抬起另一只手僵硬地抚了抚来福滑溜溜的小脑袋。
    他这动作与柳青差得太远,来福起初还有些不适应,歪着脑袋瞪他,后来似乎渐渐明白了,这人虽然动作笨拙,摸得它不舒服,但也确是想抚一抚它的头来着。
    沈延见来福终于平静了一些,便试着对它说了句:“不要急,你容我好好想想。”
    来福眨了眨眼,在他的胳膊上挪了挪爪子,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懂了,却到底没有再到处乱啄了。
    难怪那个人一直对他讲乌鸦是如何的有灵性、如何的聪颖,看来真有几分道理。
    他进屋后也顾不得像平时一般更衣洗漱,直接寻了张纸又研了墨,画起来。
    来福不如他沉得住气,虽然能忍住不吵他,却还是在他的书案上来来回回地踱步,时不时地探过头来瞧瞧,看他好了没。
    沈延拿着他画的琼楼的轮廓看了半晌,总觉得若要造出一个掩人耳目的通道,还缺了些什么。柳青定是猜到了那缺了的部分,才急匆匆地赶过去。
    他叭地将笔一搁。
    他早该想到的。柳青走之前应当也是如他一般,做过这一番推演,她当时走得匆忙,说不定会留下什么笔迹。他早该直接去她的房间看看的。
    他以为他足够冷静,但心里到底还是乱了些。
    虽然他并不希望如此,但在他心里,柳青与旁的下属到底是有些不同了。
    这次若是能将他救回来,日后要稍微疏远着些。
    他带着来福到了柳青的官驿,让伙计帮他打开柳青房门上的锁。
    伙计听罢嗤了声,眼皮都没抬就要回绝他,却见一块泛着黄光的铜牌轻轻摆到了他面前。
    他睁大眼睛仔细一瞧,瞬间变了脸色:“您是京……”
    沈延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柳青的房门。
    南京衙门的人若是听说他这个刑部侍郎秘密来了南京,定会有所联想,他今日向外人亮了身份,是实属无奈了。
    柳青果然是走得匆忙了,连架子床上的薄衾都没叠,还是刚起床时的样子。
    沈延让来福留到院子里,自己关上槅扇,坐到柳青的书案旁。
    他这里倒还真是什么都摆出来了,两个笔筒扣着,笔山在其间躺着,砚台摆在一边……还有几小块碎断的墨条散在一旁。
    沈延的目光掠过这些东西,伸手去翻压在一旁的纸,可忽然发现这一堆东西拼到一起倒是与琼楼的外景颇有几分相似。
    两个笔筒就像那两座楼,中间的笔山可以当作连廊,砚台有些矮,像是……那间茶楼,那这些碎断的墨条是什么?
    他俯下身去,细瞧那几块墨条,才发现柳青将它们密实地排列在笔山的两侧……
    原来如此。
    不觉间他的嘴角已经高高地扬起。
    不愧是他看中的人。
    这人要是赔进去,也是衙门的损失。
    ……
    柳青迷迷糊糊地躺着,觉得头痛欲裂,浑身上下被什么东西勒着,难受得很。她想侧个身躺得舒服点,却发现怎么也动不了。
    她缓缓地睁开眼,抻着脖子往各处瞧了瞧,被捆得像个粽子,被放在一块草甸子上。
    这屋里除了一扇门之外,就只开了个小窗,暖黄的日光从宽大的门缝和窗纸上透进来,大概能看清这屋里的样子。
    靠角落是高高累起的一堆柴火,柴火旁是两张破条凳,靠墙立着扫把、铁锨和一些掉了漆的盆盆罐罐。
    她还记得她被打晕之前的事,她此时应当是在打晕她的那户人家里。
    看来那小男孩和胖姑娘是一伙的,二人唱双簧就是为了抓她。
    可无缘无故的,为何要费这么多心思抓她呢?
    难道这家人也做了掳拐人的营生?还是他们和琼楼有关系,发现她窥看琼楼的事,为了灭口才将她擒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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