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玩,爷有皇差在身。爷是那么闲的人吗?”
    柳青想说他是。
    “哦……那爷您要不先忙着,小人正好办点急事,就不打扰您了。”
    她说着就行了个礼,转身要走。
    “你站住,好好坐下,爷还有话要问你呢。”
    五爷已经径自坐到王友能方才坐的椅子上。
    柳青只得又转回身来,乖巧地坐下。
    “五爷您问吧。”
    “你跟那个沈君常什么关系,他不见了你就这么急?”
    “.…..沈大人之前说小人表现不错,准备好好提拔小人,那大人丢了小人自然着急了,您说是不是?”
    她心里确是慌乱的,就好像即将失去一个极重要的人似的,绝不亚于当年看见父亲身上插着刀的那种恐慌。
    她心里明白,这辈子她与沈延的关系绝不会超越下属和上级,但当她意识到也许很快这个世上就再没有这个人了,她的心底就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或者说是一种难以忽略的留恋。
    五爷打量了她一会。
    “罢了,我们来交换个秘密如何,你告诉我一个,我也告诉你一个。”
    柳青暗自苦笑,她还真是陪孩子玩来了。
    “五爷,小人实在没什么秘密,拿什么跟您换呢。要不等小人有了,再来找您换,您看行不?”
    她话说的倒是客气,可是人已经站了起来,明显是不耐烦了。
    “那好,我先告诉你,”五爷抢声道,“你的沈大人就快死了!”
    第49章
    “五爷。”柳青一听这话直直地看向他。
    她本想说现在沈延人在哪都还不知道, 何必说得那么难听,但看他的神情又不像是逞一时口舌之快。
    沈延不会真的......她心里突然有种一脚踏空的感觉。
    “......您知道沈大人在哪?”
    “知道,”五爷见终于拿捏住了他,嘴角又浮往日那种若有似无的笑, “但是我说过了, 你得先把你的秘密告诉我。”
    “什么秘密?”
    五爷朝王友能和他的随行挥了挥手, 待他们走远, 他才探了身子, 凑到她耳边。
    “......你......扮成男人做官, 究竟为何?”
    他原本觉得她一个女人做官,还是做这种断刑名的官,挺有意思的,并未深究这背后的缘由。但当他得知她求王友能帮她找人, 而且找的还是那个人之后, 便不由得起了疑心。
    他今日来找她, 一来是许久不见她,想和她说说话,若她哄得他开心,他还可以带着她在金陵游山玩水什么的,二来便是要探探她的底。
    “......五爷,人各有志, 小人自幼觉得针黹灶头没意思, 就想尝尝做官的滋味。”
    他口里的热气都扑到她的脸颊上, 让她不禁往后缩了缩。他之前不问,现在突然问起这些, 实在有些蹊跷。
    五爷摇着扇子端详了她一会, 神色莫辨。
    “行, 也算是个理由。你不是要找沈君常么,我便告诉你他在哪......”
    他这人说话有些跳跃,柳青听了一会觉得心里疑问更多。
    “也就是说您来南京本就是受圣上指派,与沈大人为了同一事而来。沈大人先是宣称他发现此案牵扯重大,要即刻返京面见圣上,而后又大张旗鼓地出城,都是为了引那些心里有鬼的官员出手。”
    那么沈延提到过的在南京的自己人,原来是指五爷的人。
    “正是,你这脑袋还不算太笨。”
    五爷挑了挑嘴角,能入他眼的女人不能太蠢。
    “......多谢五爷称赞。”柳青扁了扁嘴,“但小人有一事不明,您说那辆马车里有夹层,沈大人坐进里面,箭矢根本伤不到他。后来您埋伏在密林里的人又按早先的计划护送他在林子里绕了一圈,才到了那间寺庙。那他既然这一路都安然无恙,怎么最后还是受了重伤?”
    五爷一愣,猛地扇了扇他的折扇,一副这事不能赖他的样子。
    “那能是为何,就是他自己命不好呗!居然有人埋伏在林子外,一路尾随他们到了大悲寺,他下车拿箱子的功夫,那人突然冲过来捅他,那我有什么办法。”
    “......五爷说得是。”
    “不过我的人已经将那人拿下,其他那些偷袭他的人也已经抓起来了,好像还不止一拨人。反正无所谓,等审出他们背后的人,就可以缉捕了。”
    柳青觉得他们这办法也太冒险了,她记得沈延之前说他与那琼楼的东家见过面,那人也愿意提供他与官员勾结的证据,既然如此,这二人为何还要出此下策?
    难不成是那人后来出了事,沈延没拿到证据?
    她不知五爷究竟对此了解多少,便留了个心眼,没有提到此事,而是匆匆出了茶楼去大悲寺找沈延。
    五爷半眯着眼,看着她匆匆离去,勾了勾手指让那精壮的随从凑过来。
    “等回了京师,好好查查她。看看她住哪,家里还有什么人,跟什么人来往,哪年做的官......”
    ......
    金陵城外,穿过一带密林,再往东走几里便有一座小小的古刹。
    古旧的匾额上提着“大悲寺”三个大字。
    傍晚的钟声沉然入耳,更显得这座寺院静谧而肃穆。
    柳青按五爷告诉她的,匆匆赶到了此处。
    僧人听到敲门声,半开了门,说大悲寺今日闭门谢客。柳青往里望了望,发现里面还有些带刀的人守着门。
    她往里递了一块五爷的玉佩,那些人才放她进去。
    这倒也不奇怪,现在那些行刺之人的幕后主使尚未抓到,五爷虽带了些人却也不一定压得过地头蛇,是该将这里保护得严一些。
    僧人问过情况之后,引她进了一间小小的禅房。
    沈延合着眼,静静地躺在一张榻上,身上盖了一层素色布面的薄衾。
    柳青听说他受了重伤,心里是有些准备的,可一见他这样,还是觉得一颗心被人砰地一把掐到了手里。
    沈延左侧的肩膀露在外面,斜着缠了好几层的细布,一直盖到靠近心脏的位置。仔细看过去,那细布透着一点浅浅的粉红色,应该是里面渗出了血。
    心脉所在,周身血气的中枢,冷刀子一下捅进去,人能好得了么?
    柳青从盆架上取了帕子将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沾干,才发现他微微抿着唇,额间显出一个浅浅的褶皱。
    是实在太疼了吧。
    刀割骨肉的痛她是最有体会了,她那时还是用了麻药的,他却是生生地挨了一下。
    她心里替他难受,红着眼眶试了试他的体温。
    额头烫得厉害,手脚却是冷凉的。
    五爷那些手下也是,怎么这么不会照顾人,就这样给他盖条被子就不管了?
    她心里埋怨着,帮他掖了掖背角就跑出去找外面的僧人要汤婆子。
    “施主,贫僧真是爱莫能助,”知客师父一脸为难,“僧人本就求苦修,寺里哪里会有这样的东西?”
    “那在下手里有些银子,能否劳烦寺里的师父去外面买两个汤婆子来?”
    “阿弥陀佛,施主,不是贫僧不肯相帮,只是五爷吩咐过,外面风险未除,未免将外人引进来,如非不得己,让贫僧等人不得出寺。”
    柳青无奈,只好找和尚多要了一床被子准备搭在沈延的脚上。
    等她再进禅房的时候,却见一个穿袈裟的年迈和尚正在榻边给沈延号脉。
    柳青见他神色凝重,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师父,他究竟如何,应该不会有大事吧?”
    和尚将沈延的手放回薄衾里,对柳青道了句阿弥陀佛。
    “这位施主的伤口离要害之处太近,现在的脉象虽还算平稳,但一旦有所差池,毒邪内侵、气血凝滞,可能会生出疮疡,以至于伤情急转直下,极是凶险。”
    所以五爷之前说沈延快不行了,其实并非夸大其词,他确实是已经一脚进了鬼门关。
    “那......那如何才能不出差池?”
    “......阿弥陀佛,该用的药已经用了,眼下还是要看这位施主自身的意志了。”
    “......”
    那岂不就是听天由命?
    和尚走后,她低头看向沈延。
    一张清俊的脸苍白如纸,额角两鬓都似蒙了一层青灰,才两日的功夫,她觉得他整个人都比之前单薄了些,耳廓都变得有些发透了。
    她心下一震,忽然很怕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一点点地消失在她面前。
    就在几日前,她还在他表露了一番赤诚之后骗了他,他要是就这么死了,她都觉得对不住他。
    她细细地帮他掖了掖背角,发觉他的手脚还是凉得很。
    她从前做整骨的时候,常常躺在床上,手脚冰冷。师父劝她多活动,让手脚的血脉通畅些,利于恢复。
    可沈延此时怎么活动手脚?
    她回头看禅房的门还好好地关着,便将他的手捧过来,放在自己的手里帮他揉搓。就算是杯水车薪,至少也能让他舒服一些吧。
    她的手比他的小太多,双手一合只能盖住他手掌的大半,轻轻搓磨就能感觉到他指腹上的茧。
    他的手指长,指节分明,中指的指尖还稍稍有些弯曲,是他常年握笔压出来的。
    十年寒窗苦,后来他做了官也照样辛苦,若是年纪轻轻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亏了。
    她真后悔,那日他嘱咐她的那些话,她没有仔细地琢磨。
    他这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有他的目的。他那时一定是已经准备要当这个活靶子了,自知风险极大,所以才在临别的时候对她说了那样的话。
    她当时但凡仔细想想,或是早一日回来,说不定就能陪他一起到寺里来,有她在一旁帮衬着,那歹人或许就不会得手了......
    一会的功夫,沈延的手已经捂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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