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的,他心底里早就把柳青和语清当作了一人,方才一时动容,竟情不自禁了。
    他沉了口气,理智渐渐渗透进来,才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柳青正觉得尴尬,门里却响起熟悉的声音。
    “……珠珠,怎么还在门口贪玩?”
    齐铮从小门里探出头来。
    他见沈延立在家门口,目光定在柳青脸上,便赶忙走到柳青身旁。
    第66章
    “君常, 你来了。好几年没见你了。”
    齐铮上去拍了拍沈延的肩膀,把柳青挡在身后。
    方才沈延看她的那种欲断不断的眼神,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沈延一笑:“的确,我只顾着忙自己的事, 好久没来看齐大人了。”
    “那快进来吧, 父亲知道你来了肯定高兴。”
    齐铮笑呵呵地推他进了门, 柳青带着珠珠也一起进去, 车马便留给里面出来的小厮照管。
    齐凤山头戴四方巾, 穿了身洗旧的道袍, 正在自己的书房里画画。他见齐铮把沈延带进来,便将笔一放,乐呵呵地招呼沈延过去。
    齐铮、柳青他们见这二人说上话,便退了出去。
    沈延将手里提的见面礼放到一旁, 恭恭敬敬地向齐凤山行礼, 唤他大人。
    齐凤山面色红润, 双目明亮,笑起来很可亲:“我致仕多年,可担不起大人这两个字了,还是叫先生吧。”
    他上下打量了沈延一会:“君常啊,你的气色稍差了些,最近衙门的事多吧?”
    沈延苦笑:“的确是事多了些。”
    还不止是衙门的事。
    二人随便聊了几句家常, 齐凤山笑了笑:“君常, 你今日特意来找我, 是有事吧?”
    今日下了雨,天色又晚了, 他这个时候来, 肯定是挺要紧的事。
    沈延有些赧然, 但反正他来都来了。
    “学生前一阵奉命去了南京,在路上偶然见了一位很像刘家妹妹的妇人。学生虽与刘家妹妹缘浅,却也早已自视为她的兄长。不知您知不知道刘家妹妹嫁到了何处,如今过得如何?”
    他原先写给齐凤山的信里也是这么说的,但不知那信有没有送到他的手里。
    “哦哦……” 齐凤山一听是为这,眨了眨眼。
    十几日前他收到过沈延的信,信里就是问这,但是他不知该怎么回,便干脆当作没收到。谁知这死心眼的小子居然专程跑过来问他。
    “……刘家那闺女是……是嫁到了四川,我过年的时候还收到过她的信,她说她家里做点小生意,日子过得也还算宽裕,两个娃娃已经会背唐诗了。”
    齐凤山边说边提醒自己记住这个说法。
    “是这样啊,那就好……那就好……”
    沈延垂眸,一边点头一边笑了笑。
    她过得好就好。他大老远地跑过来,等的不就是这句话么。
    就像是在冬日的暖阁里骤然开了窗,寒风冲进来,虽是刺骨的疼,却能让人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现在便是彻底清醒了。
    齐凤山见他落寞,有些于心不忍。
    “其实我老头子看得出来,那丫头心里是有你的,你们两家的事没成,她也是无奈……”
    “语清是个好姑娘,” 沈延喉结一动,“是学生没福分……先生您若是还和她通信,请莫要提学生问起她的事……也不知她家里情况如何,万一让旁人看到了信,怕是于她不好。”
    “那是自然,” 齐凤山看着他笑了笑,摇头叹了句,“你这个孩子啊……”
    也是个实心眼。
    他们正说着话,齐家的下人来敲槅扇,说饭菜备好了,少爷让摆在花园里了。
    齐凤山要沈延留下来一起用饭,沈延推辞不过,便欣然从命。
    雨后天晴。
    柳青拉着珠珠的手,小心翼翼地踏着浮着水汽的石板路往花园走。
    西侧的六角亭外,红灯笼已经点亮,一串串的散着融融暖暖的光。
    柳青见沈延跟着师父一起坐在里面,便有些紧张。
    五爷那时提了浴堂的点子,她就觉得还得再加一环,才能让沈延彻底死心。可后来沈延看上去已经相信了,她便没有再做旁的准备。如今她都没和师父师兄通过气,沈延就突然来家里吃饭,让她心里有些没底。
    她见齐铮从岔路走到了她们前面,便低声叫住了他。
    “师兄,” 她指了指那六角亭,“万一待会说起什么,还求师兄帮衬一二。”
    齐铮嘿嘿一笑:“那还用说,包在我身上。”
    他一直都不知这个妹妹到底是什么身份。父亲不肯告诉他,他也不追问。他以为她只是担心沈延看穿她冒名顶替的事。
    几人在凉亭里落座,沈延见了柳青,果然问起她的事。
    “说起来,柳主事怎会住在先生家里?”
    “下官年幼失了双亲,流落到京城,” 柳青怕旁人开口说岔了,便立刻回答他,“师父见下官可怜,便收了下官在家里做做杂事。后来下官又跟着师父学查案的本事,师父心疼下官孤苦无依,又认了下官作义子。之后下官便一直住在师父家里了。”
    “原来如此……柳主事原是哪里人?听口音倒是听不出了。”
    “下官……”
    “君常啊,” 齐铮压过柳青的声音,给沈延倒了杯酒,“咱们至少三年没见了吧?父亲总念叨你,又见不到人,这杯是不是该罚你?”
    沈延极少喝酒,但是他确实连着三年多没来看望师父了,年节的时候也只是派人给齐家送 些节礼,现在想来觉得很过意不去。
    “是沈延疏忽了,确实该罚。”
    齐凤山笑着摆摆手,沈延却已经一饮而尽。
    “原来您就是沈大人啊?”
    说话的是坐在加高椅子上的珠珠。
    “是啊。” 沈延对她笑道,“怎么了?”
    “也没怎么,就是……您以后……能不能少训柳大人?他会怕的。” 珠珠仰着小脸,似乎是鼓足了浑身的勇气才说出来的。
    亭子里安静得很,她说的每个字都落地有声。
    柳青太阳穴突突地直跳,都不敢看沈延的表情。
    珠珠调皮不听话的时候,她就说要带她到衙门去,让又凶又严厉的沈大人好好训训她。谁知这孩子居然这时候将这些翻出来。
    “诶,小孩子不懂事,” 齐铮呵呵笑道,“沈大人训柳大人那也是为她好,是不是君常?”
    他说着又和沈延碰了杯子,让他喝。
    沈延喝了酒,瞟了一眼两颊绯红的柳青
    也不知道他在这厮眼里是个什么样。他对他有那么凶么?
    “童言无忌,你莫要见怪,” 齐凤山笑道,又指了指柳青,“不过,这孩子吃过许多苦,过得挺不容易,你若能待她好一些,便待她好一些吧。”
    他口气有些郑重,眼神也似乎颇有深意,看得沈延一怔。
    “……是,学生明白……”
    齐铮见沈延在琢磨父亲的话,怕他琢磨出什么来,忙又劝他喝酒。
    沈延又问了些柳青早年的事,比如几岁来的京师、怎么认识的齐凤山、怎么会想学查案子之类的。齐铮知道他精明,怕任他这么问下去早晚问出破绽来,便找了各式各样的借口劝酒,又让人端上他自己泡的药酒,给沈延尝。
    沈延原本和齐铮就有些交情,又看着齐凤山的面子,便也没有推拒。后来酒入愁肠,他心里竟也有片刻的舒畅,就干脆这样一杯一杯地浇下去。
    柳青在一旁瞧着他,既怕他探究她的事,又怕他喝得太多了伤身。
    后来她说起花园里有个池塘,景色不错,暗示齐铮带着沈延去那边坐坐。
    齐铮会意,便拉着沈延离了座,到池塘边闲聊去。
    齐凤山望着二人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其实你告诉他又何妨?我看这孩子很不错,你若告诉他,他会待你好的。”
    柳青苦笑着摇头,她自然知道他会待她好。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路,我这条路他走不了,也不该硬把他拉上。既然如此,又何必纠缠,反倒耽误了他……”
    柳青见珠珠差不多吃饱了,便带她回去安置。
    然而她才刚哄了珠珠睡下,便有下人来敲门,说沈延非要爬花园里的假山,怎么拦也拦不住。
    “……” 柳青听得眼皮直跳,“我师兄呢?”
    “宫里有贵人生了急病,齐院判被叫走了。”
    柳青赶忙从衣架上扯了件袍子匆匆系上,将槅扇一合便随着下人往花园跑。
    等她呼哧呼哧地跑到池塘边,却见廊下两个小厮正跪在沈延面前。
    沈延将双手背在身后,站在那里已经微微有些晃,然而他仍是如往常一般,目光冷厉,官威丝毫不减。
    “……你们还不速速让开,那假山有何去不得,为何拦着本官的路!”
    他话虽还说得利落,但柳青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醉得不轻了。
    “……大人啊,不是小的们拦着您,是那假山湿滑,小的们怕您有个闪失。”
    “岂有此理……”
    沈延一甩袖子,身子就朝旁侧歪了歪。
    柳青赶紧跑过去搀住他,又摆摆手让那几个下人自去忙。
    “大人,这假山这么高,上去会不会太累?咱们明日天亮了再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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