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揉好了面,轻轻呼出一口气,将面团放进盆里盖上盖子,等着面醒。
    紧接着,她又取了刀来切姜和葱。她切菜的手法纯熟,一根葱行云流水地切下去,成了细细薄薄厚度均匀的小片,还大致保持了葱的形状。
    猪肉切起来稍费些功夫,她为了多留点肉,捋着纹理一点一点将猪肉去皮。
    皮去到一半,角落里突然当地一响,似是金器相撞,吓得她手一哆嗦。
    她回身看过去。沈延正将菜捧过来,一脸的得意:“此事其实简单,一刀下去,干净彻底。”
    “......嗯。”
    到底是考过状元的人,这点事情自然是难不倒他。
    她收回目光接着去猪皮,却发现自己的食指不知何时划破了一个口子。
    血源源不断地冒出来,虽然口子不算太大,但血流得极快,她几颗手指的指腹已经一片鲜红,连猪肉上也沾了血。
    她觉得眼前已经开始泛了黑,赶忙把手里的刀放下,然而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地往下坠。
    沈延看得心惊,赶忙拦腰抱住她,另一只手压住她的人中。
    “语清,语清......”
    他接连大声地唤她,她的眼睛开开闭闭,似乎也在努力地挣扎。
    “语清,你睁开眼看看我……睁开眼,别的都不要想,咱们还要炒菜、吃面,你要是睡着了谁给咱们做面吃......”
    柳青微微动了动眼帘,可终究还是抵不过那阵沉沉的昏意,羽睫轻覆,阖上了眼。
    沈延的眉头紧紧地蹙起。
    先生说,语清这个晕血的毛病,若是不能及早治疗,只会日益严重。早先她只是看到大股的流动的血会晕,可现在她连见到小创口流出的血也会晕,这样发展下去,日后不知会如何。
    那药也是,只会越吃越多。从前只要半粒,现在恐怕一粒都还勉强。若是日后她头昏的时候来不及吃药,又或是药突然断了,她可怎么办。更何况这药本就寒凉,天长日久地服用必然有损根本。
    他当时问先生,像她这种病应该怎么治。
    先生说她这是心病,若是能找到症结帮她解开心结,或许可以根治。或者,若在一段时日内,让她不靠药丸,自己克服这种晕眩,至少可以防止病情恶化......
    这样说的话,今日这一次,看来是失败了。
    他感觉到她的力气在一点点抽去,便将她抱起,坐到一旁的圆凳上,让她躺在他的怀里休息。
    反正都已经昏过去了,不如让她舒服一点。他也不再掐她的人中,而是攥住她受伤的那颗手指,帮她止血。
    她还是无力地阂着眼,一张小脸苍白如纸。
    他记忆中的她,体态丰润,面颊圆圆软软的,而如今的她身姿虽更玲珑些,却比从前娇弱了许多,面颊清瘦,显得单薄。
    先生说为她做过整骨,所以她的容貌才会与从前大相径庭,但他觉得也不止是容貌,她整个人都比那时纤弱了许多。
    那时她甜甜地一笑,是一团娇娇的孩子气,如今她虽也爱笑,眼底却总透出些苍凉,仿佛再高兴的事也永远笼着一层悲伤。
    他心里难过,红着眼眶把她往怀里拢了拢,又怜惜地贴了贴她沁着薄汗的额头。
    他不在她身边的这些年,她都经历了什么.....
    第82章
    柳青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一个黑洞, 身上沉沉的,全用不上力气。
    只是有个亲切的声音在耳畔不停地唤她,她想回应那个声音,可是怎么都张不开嘴。那声音便一直唤, 唤得她再不觉得那声音亲切, 只觉得烦躁。
    而且这大夏天的, 不知是谁给她裹了棉被, 又沉又厚实, 推都推不开, 热得她透不过气来。她忍耐了许久,终于积蓄了足够的力量撑开眼帘。
    她好像被围在一个肉身做的摇篮里,天青色细布的道袍贴着她的脸颊,其下, 紧实的胸膛散发着滚烫的热度, 她能很清楚地感觉到他胸前的轮廓和一呼一息的起伏。
    仰头看过去, 她正撞进他深浓的眸子里。
    “你醒了。”
    沈延柔声道,笑容里带着惊喜。
    “……嗯。”
    柳青一张脸羞得赛过娇桃,看了他一眼,便侧过脸去。
    “还好你这次醒得快,” 沈延似乎有些如释重负,“刚刚看你又如上次一般气短, 我是真有些担心, ” 他突然压低声音, “你为了扮成男人,是不是要往身上裹些什么东西?要不还是不要系得太紧?”
    他神色认真, 说得小心翼翼。
    柳青听得脸发烫, 但他似乎也只是好心, 她便轻轻地嗯了声,抓着他的前襟,一点点站起来。
    赧然的热潮退下,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她昨日安置前,发觉自己胸前薄纱的活扣有些奇怪。
    这活扣的尾巴是朝上的,她平日打的结尾巴一般朝下。
    她那时并未多想,只当是自己一时换了个方向打结。
    现在想来,其实很不对劲,那个活结倒像是有人面对面给她打的。
    而且方才她迷迷蒙蒙的时候,看见他一只手悬在空中,似乎很是犹豫。
    “……我问你,你怎么会突然说起什么裹胸的事,你是不是……”
    她一只柔软的纤指指着沈延,眼睛都快瞪出来。
    沈延突然被她一问,眼前浮现起她那时旖旎动人的样子,脸上也烫起来。
    “没有,我不是,我……我……”
    柳青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一定是他,立时气得直跺脚,终于小手一抬——
    啪。
    耳光响亮……
    一个光滑的面团被压扁,推大。
    柳青的脸上面无表情,双手压着擀面杖,将那面团一点点擀成一张越来越大的光滑柔韧的面皮。
    沈延带着脸上火辣辣的巴掌印,已经应她的要求在门边站了好一会。
    幸好她力气小,手又软,于他而言算是小惩大诫。
    他觉得她的气应该消下去些了,便一小步一小步地凑过去。
    “我来帮你擀吧。”
    她两只细小白嫩的手压着那么一根又粗又|长的擀面杖,指尖都压成了樱粉色,受过伤的那根手指上还绑了细布。他虽想吃她做的面,但此时觉得这种力气活还是该他来做。
    “不必了……你站远些。”
    柳青低着头,看也不看他。
    沈延见她眼锋都不给他一个,心里有些不踏实,怕她就此不理她了。
    “我当时真的没有旁的办法……” 他也是冤枉的。
    “你还说!” 柳青气得拿起手中的擀面杖指他。
    她也明白,他昨日是一时情急,可是她一想到她居然在一个男人面前几乎□□,就觉得羞愤难当。
    沈延听出她娇声里的恼意,赶忙住口退到一旁去。
    他惹了她生气,又帮不上忙,待着怪难受的。想来想去,他便把盐罐子抱到手里。
    她总有用盐的时候,到时候他就可以帮她加两勺,从而帮了还算重要的忙。他想到这,勾唇一笑。
    柳青余光瞥见他的动作,想想就明白了那背后的小心思。
    她原还有些生气,但一想到他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就忍不住笑出来。
    沈延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她,一看她侧脸的轮廓就知道她笑了,便又趁机凑上去。
    “要生火了吗?我帮你。”
    “嗯。” 柳青也不看他,“你把盐罐子放下。”
    “好。”
    沈延见事情有缓,喜滋滋地放下盐罐子,片刻也不敢耽搁,就蹲过去生火。
    幸亏当初湖广任上艰苦,他是亲自做过生火这事的,不然今日他已经惹了她,还什么都不会,也不知会让她要气到何时。
    灶膛内,火苗黄里透着红,烧得活泼跳跃。
    炒肉酱火不能太大,柳青看差不多,便让沈延不要再添柴。
    晶亮的豆油润了锅,蒸蒸冒着热气,她先后将几粒八角和细碎的葱姜末倒进去,辛香混着油花香气四溢,而后肉末入锅,肉味新鲜诱人,绕着炒勺的长柄徐徐腾出。
    肉一变色,她舀了两勺豌豆酱淋到肉上,加水继续翻炒,直炒到肉酱相融,粘稠不分,沿着锅沿一刮,晶稠油亮的酱汁踟蹰而落。
    沈延饥肠辘辘地在一旁候着,嗅着浑厚丰富的香气,眼神温柔地看着一口大锅前那个窈窕娇小的柳青,看她系了襻膊的玉臂挥动着长勺轻轻调弄,看她用小调羹挑起一点酱,嘟起盈润的唇瓣吹气,又探出粉嫩的舌尖舔尝酱汁。
    一股甜润涌上心头,他思绪飘忽,想起许多年前的事。
    那一日,母亲突然问他,觉得刘家的二闺女语清如何。
    她说这闺女知书达理,温柔慧雅,相貌也可爱,若是他也喜欢,她便让媒人去刘家说亲。虽然这闺女年纪还不到,但看她的俏模样,估计日后上门提亲的人会踏破了门槛,不如先人一步,将亲事定下。
    他那时垂着头,将书页翻过,抬手压了压。
    “母亲,儿子现在当以学业为重,旁的事情倒也不急。”
    母亲一怔:“哦,我看你同她说话那样子,还以为你也喜欢她。看来是我瞧错了,那便罢了,你好好读书吧。”
    母亲起身要出书房,他才慌了神,绕过书案追过去。
    “……话虽如此,但成亲什么的是日后的事,此时定下来,倒也无妨。”……
    幸亏他那日及时表明了自己的心意,不然哪还有今日她亲手给他做的这碗面。
    他能吃上她这碗面,这些年算是没白熬。
    柳青那边,已经盛出了酱晾着。他两步过去帮她换锅、舀水。
    水雾蒸腾,她提着长筷缓缓搅动着面条,那面条渐渐变得滑亮,她的小脸被热气熏得潮红通透。
    沈延在一旁看得发怔,柳青感觉到他的目光,觉得半边脸发烫,干脆将筷子塞到他手里,让他来搅。
    沈延欣然接过,等柳青说可以了,便将面条捞出来过井水,又按她说的,将青菜烫过、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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