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法简单,几遍下来,梁檀差不多掌握,对梁颂微高声道:“我学会啦!”
    此时的梁檀其实并不知道,兄长已经通过这种方式将风雷咒传给了他。
    或许几年后,或许十几年后,在某个极为思念兄长,悲痛伤心的夜晚,他再次使出这几招剑法时,才迟迟发现了梁颂微藏在其中的用心。
    只不过那时,他再也无法像现在这样,站在兄长面前兴致冲冲地说,我学会了。
    梁檀学完了剑就跑了出去,梁颂微则继续留下来敲打玉石。
    宋小河彻底沉默下来,看着师父远去的背影,忽然抬步跟了上去。
    沈溪山心里清楚留在这里守着梁颂微才是最便捷的办法,因为现世的梁檀迟早会来找他,只不过宋小河想要跟着年少的师父,他也没有出声阻止,只静静跟着宋小河身后。
    两人离开后,忽而一阵风自小院穿过,梁颂微停下了凿玉石的手,抬头朝院外看去。
    而后他放下东西起身,缓步走到栅栏外头,慢慢来到了宋小河与沈溪山方才站的地方,低头看去。
    端详片刻,他蹲下来,往地上轻轻吹了一口气,粉尘飞扬,地上渐渐显出了两双鞋印,一大一小。
    另一头,宋小河追着师父的步伐,一路来到了小溪边上。
    溪水潺潺,澄澈见底,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金芒。
    只见小溪边上坐了一个人,正挽着裙摆,赤着脚在小溪边上踩水。
    她长发垂下来,发髻上别了桃花簪子,远远地,梁檀唤她。
    “慕鱼——”
    那少女抬脸,露出姣好的面庞,正是年少的钟慕鱼。
    较之先前看到的钟慕鱼,现在的她年长了几岁,身姿抽条,有了女子的窈窕纤细,模样更加漂亮。
    她气哼哼地瞪了梁檀一眼,问道:“梁子敬!你是不是又捉弄我,分明与我约定好了时辰,为何现在才来?”
    梁檀擦了擦额角的汗,一边走过去一边颇为不好意思地笑说:“没有,我是被我哥给拦住了,他非要我在房中炼符,为了出来,我还跟他吵了一架呢!”
    宋小河在旁边听着,心想师父年轻的时候也喜欢吹牛。
    先前那场景也能算是吵架?分明就是师父哭着撒泼。
    钟慕鱼听到他提起梁颂微,面上表情有了些许变化,微微抿唇道:“那,那颂微为何又将你放出来了?”
    “他吵不过我呗。”梁檀没意识到她表情里细微的变化,哼笑着走到她身边,眼睛都眯起来,一副极其高兴的样子。
    “你刚与你兄长吵了架,这么高兴做什么?”钟慕鱼道:“哪有你这样的弟弟,若是我有一个天材哥哥,指定天天当菩萨供起来,半点不敢忤逆他。”
    梁檀很是不服气,“是他太过独断专行,非要逼着我学符。”
    “可是你们梁家世代都是符修呀。”钟慕鱼踩着水,来到了岸边,又说:“他管教你也是为你好,他做事总有一定的道理。”
    她刚往石头上一坐,梁檀就上前来,动作很是熟练地给她擦脚,然后将鞋子摆放在她的脚边,说道:“我哥已经同意我学剑了。”
    “啊?”钟慕鱼讶异道:“他当真松口了?”
    梁檀嘿嘿笑着,愉悦道:“不仅如此,他还教了我两招剑法呢,我就是跟他学了剑法才出来的。”
    钟慕鱼将鞋子穿上,忽而满是艳羡地看了他一眼,说:“颂微真是宠你。”
    梁檀听了这话,一下子就拧起眉毛,像是极其不爱听,他道:“说的这是什么话。”
    钟慕鱼托着两腮,朝着小溪的水面看,缓声说:“他近年来性子越发清冷了,师父说他在长仙骨,越接近天道,则越是冷心无情,梁颂微渡劫飞升是迟早的事,届时你就是天下第一人的亲弟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也会跟着升天。”
    梁檀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撇嘴道:“想升天还不简单,直接拿把剑抹了脖子,当场就能升天。”
    钟慕鱼气道:“梁子敬,你少胡说八道!”
    “我没有。”梁檀软了声音,在她身边坐下来,坐在地上,比她矮了一截,两人中间隔了一掌的距离,从背影上看有些暧昧。
    宋小河看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于是沈溪山故意问她:“看出什么了吗?”
    宋小河当然不会对沈溪山的问题置之不理,她慢吞吞道:“师娘好像……”
    似乎是不太确定的结论,宋小河没有说完整。
    沈溪山就道:“不错,她心悦之人,是梁颂微,但你师父却心悦她。”
    宋小河大概是能看出来的,因为师父的眼里有爱慕,而面对他说话的师娘,心思却全然在师伯身上。
    若是师娘喜欢的人是师伯,为何最后却嫁给了师父?
    沈溪山似乎看出她心中的疑惑,就说道:“兴许是梁颂微死了之后,钟慕鱼伤心过度,将面容一模一样的梁檀当做了相思寄托。”
    话说完,他又觉得这话说得有些不对,太过残酷了。
    试想失去了兄长的梁檀,娶了心仪的姑娘却又将他当作兄长的替代之人。
    那这些年梁檀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显然相比于梁颂微,梁檀这个“替代品”是失败的,多年以来他畏畏缩缩,碌碌无为,欺软怕硬,行事荒唐且爱慕虚荣。
    这完全成了梁颂微的反面。
    于是沈溪山又出言找补,“不过钟慕鱼与他做了几十年的夫妻,或许他们之间,早就生出了情爱,又或许……你师娘真心喜欢的其实是你师父,不过是觉得梁颂微厉害,一时仰慕而已。”
    正说着,那头的钟慕鱼忽而拿出一个香囊来,递给梁檀,说:“看看我绣得如何?”
    梁檀一见,白俊的脸上登时染上绯红,小心翼翼地接在手中,赞叹道:“慕鱼的绣工越发厉害了,怎么将这香囊上的鸳鸯绣得如此逼真?好像马上要飞出来一样!”
    钟慕鱼被他逗得心花怒放,前俯后仰地笑了一阵,然后低下头,面容染上少女的娇羞,“那你说,我把这个送给颂微,他会喜欢吗?”
    梁檀的神色猛地一僵。
    他捏着香囊的手指下意识收紧,表情在不断地变化,但他又想维持笑的模样,于是在他的努力之下,整张脸都有些扭曲,看起来十分奇怪。
    宋小河往前走了两步,将梁檀的神色尽收眼底。
    她看见师娘侧着脸,将目光落在了梁檀的师父的脸上,把师父的表情看了个彻底。
    宋小河想,师娘其实都知道。
    但她假装不知,还要开口说:“幸好颂微没有修无情道,否则我这香囊还不知要怎么送出呢。”
    梁檀已然说不出话,失去了笑着应和的能力,沉默不语。
    钟慕鱼就说:“梁子敬,你帮我将香囊送给他,好吗?”
    梁檀盯着潺潺溪水好一会儿,只扯了扯嘴角,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好。”
    话都传进了宋小河的耳朵里,她抿着唇静默良久。
    然后才开口,“若我爱慕一人,那人在这世间便是独一无二,就算再如何相像,也替代不了分毫。”
    她心中的称会一直往师父的方向压去,于是这句话中带了些赌气。
    她已然明了,师娘钟慕鱼的爱慕之人,就是梁颂微。
    其后她嫁给师父,可能是因为愧疚,可能是将师父当做替代品,但不会是因为爱。
    于是在漫长的岁月里,梁檀都与宋小河一起住在沧海峰,只有零星几日对小河说要去千阳峰看师娘。
    实则他到底去没去,宋小河也不知道。
    宋小河觉得自己愚笨。
    她早就该明白的,钟慕鱼到底也是钟氏嫡女,就算她不受娘家待见,还有个与她相当亲密的嫡亲弟弟,她的衣裳哪里用得着自己缝呢?
    也是在钟慕鱼刚才拿出的香囊上看到了细细密密,精致娴熟的针脚和绣纹时,宋小河才知道,这些年一针一线给她缝衣裳的人,根本就不是钟慕鱼。
    梁檀揣着香囊回到了竹林小院,宋小河在后面跟着。
    沈溪山落后三四步的距离,将她垂头丧气的模样看在眼里。
    就算是到了几十年前,见到了与她年轻差不多的师父,宋小河还是跟条小尾巴一样,安安静静地跟在梁檀身后。
    现在师徒俩都不怎么高兴,伤心的样子如出一辙。
    日暮降临,梁檀回小院之后便进房休息了,晚饭都没吃。
    宋小河与沈溪山就在竹林边上坐下来,开始守株待兔。
    夜明行稀,许是因为寒天宗坐落在北境,夜晚的温度格外低,吹在脸上都是冷的。
    宋小河躺在地上,枕着双臂,睁着眼睛看着夜空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表现得太过安静乖顺,沈溪山的心里就隐隐不安,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去安慰宋小河,只能希望现世的梁檀快点出现。
    只有他才能结束这场逆转时空之旅,将他们带回现世。
    宋小河好像睡着了,闭上了眼睛,白嫩的脸颊显得很稚气。
    沈溪山缓缓靠过去,从储物锦囊中拿出毛茸茸的毯子,轻轻盖在宋小河的身上。
    往常只要她睡着,就算是将她抱起来走一圈也不会有动静,现在沈溪山只是给她盖了个东西,她就颤着睫毛,不安地翻了下身,侧面朝着沈溪山。
    沈溪山动作停了一停,过了会儿,才将手落在她的后背,力道轻柔地拍着。
    夜风也变得温和了,沈溪山低着眸,看了宋小河半宿。
    隔日,梁檀在天不亮就出了门。
    门窗轻响,宋小河瞬间就睁眼醒来,看见梁檀离去的背影,她匆忙爬起来跟上,动作间还不忘拉上沈溪山。
    天色灰蒙蒙地,像是要下雨。
    梁檀心情低落,也不好好走路,一脚深一脚浅,也不知要去哪里。
    行过一处山涧,越走越偏僻,行了一个时辰之久,竟完全出了寒天宗的结界,来到了宗门的后山之处。
    宋小河和沈溪山就耐心在后面跟着。
    却见他终于停下,在一块座椅似的天然石雕上坐下来,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
    凭空响起一道年轻的声音,在问梁檀。
    梁檀答:“我不开心。”
    那人说:“你总是在说废话,不过没关系,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我可以纵容你。”
    梁檀:“……”
    “你都看出来我不开心,为何还要说风凉话?”梁檀道:“我走了一个时辰来找你,你还藏着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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