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的几个受伤的猎师经过治疗之后,隔日就陆续清醒了过来,唯有孟观行伤得最重,暂时还在昏迷状态。
    宋小河与沈溪山商量了一下,若是四日后孟观行伤势还未好的话,那便将他安置在临安养伤,他们先行一步。
    杨姝对此也是赞同的,毕竟知道宋小河此行耽搁不得,原本提早出发就是怕路上发生什么意外耽搁时间,冥界之门七月半只开一回,下次就要等到明年了,宋小河必须要在七月之前赶到南延。
    主意已定,宋小河知会了庄江一声,那边的三人自然没什么异议。
    在等孟观行治疗的期间,宋小河也体验了几日有母亲的生活。
    崔明雁很喜欢宋小河,她推了手头上的所有事,一大早就来找宋小河,为此沈溪山还得在天亮之前将宋小河送回自己的房中,否则被崔明雁抓到,自然又是借着民间礼节对他好一顿批评。
    宋小河倒是很喜欢跟崔明雁处在一屋,就算是她每日都拿着刺绣所用的东西,教她穿针引线,一针一线地绣花,宋小河也是愿意的。
    只不过舞刀弄枪习惯了的宋小河,乍然摸上这绕指柔的东西,自然就没有一点天赋了,频频出错不说,绣的东西也不堪入目。
    好在崔明雁极其温柔耐心,不论宋小河如何出错,她都不会生气,细细地教她该如何用针线织就图案。
    不绣花的时候,宋小河就在院子里练剑,崔明雁坐在院中的桌边,一边写着东西,一边看她挥舞手中的木剑,时不时露出笑容,夸赞她剑舞得漂亮。
    沈溪山这几日倒是外出得频繁,到了日暮才会回家,第一件事便是去宋小河的院子瞧瞧,不过由于崔明雁也总在,沈溪山就不好做什么,与宋小河闲聊几句便告辞离去。
    杨姝上回惦记着苏暮临遇到危险撒腿跑得比谁都快,这几日就抓着他天天练武,活生生把一只精力充沛的狼练得整天吐着舌头,分不出一点空闲来找宋小河了。
    而孟观行在第二日就睁开了眼,剩下两日休养医治,便能下地行走。
    转眼间四天的时间匆匆而过,临行的前一晚,崔明雁在宋小河的屋中坐到深夜。
    房中点着烛灯,泛着暖色的光芒。
    宋小河捏着手上的绣帕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崔明雁在边上坐着,正低着头绣花,房中静谧无比。
    她赶忙坐起身,意识到自己竟然在绣到一半的时候睡着,歉然道:“对不住啊夫人,我竟然睡过去了,许是白日里练剑练得太过,身体有些累着了。”
    “无妨。”崔明雁听她醒了,手上的动作也慢下来,抬头冲她笑了笑,说:“小河,你是不是一直奇怪,我为何每日来这里教你刺绣?”
    宋小河揉了揉困倦的眼睛,紧忙解释:“我虽然不懂,但我是愿意学的。”
    崔明雁微微摇头,温声道:“那日你站在我面前,拿出那个小瓷人的时候,我便觉着我与你这孩子有缘分,但我知道你只在沈府住几日,其后便会离去,所以我才每日都过来找你,多与你说说话,待你走了,可就没这机会了。”
    宋小河想说我还会回来的,但又想着,即便是回来,也是回仙盟,她现在不可能在沈府长留。
    未来的修仙大道,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崔明雁看着她,满眼都是温柔的笑意,说:“我只生了沈溪山这么一个孩子,他三岁离家,自那以后的十多年,就没怎么回来过,不过当初仙盟盟主将他带走时说了他此生亲缘淡薄,我早已有了心理防备,并不因此痛彻心扉。”
    说着,她长长地叹一口气,“许是生了沈溪山这么优秀的孩子耗光了我的子女缘分,此后多年,我再没能有孕,我几乎忘记了当母亲的滋味,说起来到底是遗憾的。”
    “这几日在你身上,我才又重新体会到了做母亲的心情和感受。”崔明雁抬手,给宋小河额边睡乱的头发理了理,随后面上竟有几分羞赧,说:“你平日里练的那些剑法符文,我都不会,想来想去,能教你的也就只有刺绣,便每日都拿着绣针来找你,就是想与你多相处一会儿,让我多感受感受做母亲的滋味儿。”
    宋小河大为感动,起身上前,一把将她拥抱住,用手掌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宽慰。
    不知怎么的,她似乎能理解崔明雁的心情。
    就像她从来没有体会过母爱,所以崔明雁明明不是她的母亲,但每次来找院中找她的时候,她就觉得很开心,每回刺绣出错时,也隐隐担心崔明雁嫌弃她愚笨,明日便不来了。
    这种对亲情的渴望是骨子里的,多年来习惯了没有,倒也没什么可伤心的。
    但乍然得到了,便会无比珍惜,又害怕失去。
    宋小河悄悄落了两滴泪,抱着崔明雁,像是对自己的娘亲道别,“明日我就离开了,夫人千万要保重身体,待我从南延回来之后再来探望您。”
    崔明雁叮嘱了她一些路上注意安全的话,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随后离开了宋小河的院子。
    隔日一大早,宋小河与沈溪山向沈氏夫妇道别。
    沈启安喝着茶,倒没什么表情,崔明雁却是红了眼眶。
    自己儿子站在边上她都没怎么搭理,然而是牵着宋小河将叮嘱的话说了又说,显然极是不放心的。
    宋小河神色认真,将崔明雁的话一一应了。
    最后还是沈启安打断了这久久不分离的场面,说道:“不论如何,只要平安回来就好。”
    沈溪山笑了一下,难得对父母贫嘴,“爹娘放心,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道别结束后,出门喊上了杨姝和苏暮临,四人先是出了沈府去医馆带上孟观行和其他几个猎师。
    孟观行的伤势看起来已经大好,脸色也红润,只是他这几日一直都住在医馆中未能出去,出来之后他又变幻成沈策的模样,孟观行自然不知沈溪山的身份。
    而其他人也没多问,毕竟修士出行在外,改变样貌隐藏身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更何况沈溪山本身就是特殊的存在。
    步时鸢三人在城门口等候,两方汇合之后,便一起出发,再次踏上了前往南延的旅程。
    出了临安之后,众人连赶了七日的路才出了江南地界。
    由于先前已经遭受过攻击,知道他们的行踪已经被人盯上,便也不在夜行赶路,加之孟观行和几人的伤并未好全,于是众人就乘坐千机派的灵船飞行赶路。
    如此一来速度就快了许多,也避免了不少赶路的麻烦。
    宋小河平日里就画画符箓,练练剑法。
    云馥闲下来的时候,也会与她一起练习,甚至还能与宋小河过上两招。
    先前云馥在宋小河眼里,只是个糕点饭食做得好吃,绣工又很好的人,但是这几日一相处,她才发现云馥的拳脚功夫了得。
    她的基本功极为扎实,马步一扎上,怎么推都推不动,下盘站得死死的。
    且她的打法也相当霸道,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招式,看似简单,却也有着很多技巧。
    宋小河拿着木剑的时候倒是能胜云馥,但若是赤手空拳,她打不过云馥。
    她绣的花也好看,坐在甲板上绣花的时候,宋小河就抱着双腿坐边上看,叹息道:“舒窈,你会的东西好多啊。”
    “上回不是跟你说了吗?绣花是我娘教我的。”云馥笑着道。
    “那你的拳脚功夫呢?是你爹吗?”宋小河顺口问道。
    许是知道宋小河没爹娘,云馥并没有深入探讨这个话题,随意地点了点头便提起了别的话题转移。
    当然,更多的时间,宋小河还是跟沈溪山腻在一起。
    她在房中练习画符箓的时候,沈溪山就捧着一本书,歪在一边的窄榻上看,房中很长一段时间都会维持寂静。
    有时候也会在宋小河画符的时候突然将她的笔抽走,装模作样地指出她所画的符箓问题出在哪里,然后将她抱上桌子啃她的嘴巴和脖子。
    沈溪山喜欢跟宋小河亲近。
    这一点,就算是她没说,船上的所有人也都看得出来,是以多数时间都没有人来打扰二人。
    他们也都有着各自的事情,比如庄江与孟观行一见如故,两人整日高谈阔论,像是找到了知己一般。
    杨姝则是整天抓着苏暮临练功,有时见云馥也在闲着,就喊着一起练,她还有个很远大的目标,就是坚决让苏暮临改掉一遇到危险就夹着尾巴逃命的坏习惯。
    步时鸢与船上的人似乎都不熟,跟宋小河说话时会多说两句,旁人则是不怎么搭理,整日站在甲板上往南方的天际眺望。
    路上走走停停,时而去城中买些补给,转眼就到了六月中旬,离边关也越来越近。
    宋小河在沈溪山的床榻上醒来已经成了习惯,这些日子都睡得安稳,有时候会做梦,但醒来之后宋小河还记得梦境的场景。
    她知道自己会做一种梦。
    那种梦会有着很真实的体会,在梦中时,她会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无比细节,好比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但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只要醒来,就会很快将那个梦境忘干净,就算是她努力想要记录下来,却仍旧不行,以至于宋小河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些很快被遗忘的梦代表着什么。
    眼看着到了南境,宋小河却又做了那种梦。
    她很容易区分,因为她在梦中,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真实。
    宋小河的视角很矮,不知道是趴在地上,还是她本身可能就不是凡人之躯。
    随后她看见了血,像是从她自己身上流出来的,染得身下的土地都成了红色,相当刺目。
    宋小河粗重地喘息着,保持着一个姿势很久都不动,这让她意识到,她受伤了。
    或者说,她正处于濒死的状态,血液不断地从她身体里流逝,她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用吃力地呼吸维持着最后一口气。
    像是在等死。
    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宋小河的内心一片绝望,似乎知道自己要死了,她无力地闭上眼睛。
    只是在断气的前一刻,她听见了脚步声。
    落在地上,很轻,但正朝她靠近。
    宋小河仿佛是在死前凭借着求生意志爆发了最后的力量,她猛然睁开双眼,嗓子里发出嗬嗬地声响,像是用力地叫喊一般。
    血肉模糊的视线中,那双脚果然出现了。
    是一双再普通不过的草鞋,和粗麻所织就的黑色裤子。
    裤子约莫是小了,隐隐露出了来人的一截雪白脚腕。
    那双草鞋走到了宋小河的面前,而后来人蹲了下来,一只手伸过来,往她下巴上一抬,宋小河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微微抬起。
    因此她的视线里就出现了一张脸。
    那张脸有着得天独厚的精致俊俏,和一双淡漠无比的眼睛。
    是沈溪山的眼睛。
    第119章 不辞春(一)
    宋小河被这场噩梦惊醒的时候, 天色已经大亮,沈溪山不在床上。
    整个床榻被她揉得一团乱,薄被掉在地上。
    她慌张地爬坐起来, 心口的惊悸还未消退, 但梦中的场景似乎已经记不清楚了, 脑中反反复复就只剩下了一个疑问。
    宋小河赶忙下了床榻, 用了个清尘诀草草洗漱一下, 出了房寻找苏暮临。
    苏暮临一大早就被杨姝扯去修炼, 这会儿已经累得像死狗一样, 瘫倒在房中的窄榻上。
    “苏暮临。”宋小河的唤声老远传来,他听到之后硬是打起精神,跑去将门给打开了, 应道:“小河大人, 你寻我何事?”
    “我问你个事儿。”宋小河进了房,反手将门关上, 道:“你先前说,你来人界是为了寻找创世龙神的, 对吗?”
    苏暮临对此倍感意外。
    因为一直以来, 宋小河对龙神都没什么兴趣, 尽管她知道自己身上封印着龙魂,也被他认定了是龙神, 可她鲜少会主动提起龙魂。
    在更多的时间里, 她都是以凡人自居, 从未真正在意自己体内的龙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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