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后他就起身,将那个猎师的尸身裹上布,头颅缠回了脖子,而后将人抬去了墙边,与先前的两具白骨放在一起。
    庙内突生变故,气氛沉闷得很,无人再敢睡觉,便聚在火堆旁坐着,睁着眼睛等天亮。
    宋小河有些害怕,转头来到墙边,挨着沈溪山坐下。
    沈溪山的身体炙热温暖,隔着薄薄的衣裳布料传递过来,让宋小河有一种踏实感。
    他自打进了城之后就格外沉默,眼眸弥漫着让人看不清的情绪,窥不到里面藏了什么心事,但他不管何时都是镇定的,平静的眉眼似乎能消弭一切危险与不安,单是看着就给人一种极其可靠的感觉。
    宋小河想起他方才去查看尸体了,就凑在他耳边小声问:“那个猎师究竟是怎么死的?”
    “虽然切口平整,但不像是刀剑所致,是更细的东西。”沈溪山手中捏着一块玉,那是宋小河原本戴在身上的双鱼神玉,被他摘去把玩,“我在庙中的墙壁布下了灵力,若是有生人靠近,我会第一时间发现。”
    但从他睡下再到惊醒,灵力结界都没有任何波动,最后还是被苏暮临的一嗓子给嗷嗷醒。
    “会不会,”宋小河停顿了一下,往旁边看了一眼,见庙中没人注意这边,于是凑去他的耳边,炙热的气息洒在他的耳廓上,声音轻得充满小心翼翼,“会不会是因为你修为散得太多,已经不复从前那么厉害,所以布下的灵力结界没什么作用啊?”
    沈溪山转头,一把掐住了她的嘴,轻轻晃着她的脑袋,问:“这种不中听的话,你都说得出口,存心往我心口捅刀子是不是?”
    宋小河缩了缩脖子,“那你说有没有这个原因?”
    沈溪山轻哼一声,但并未作答。
    不知道是不屑回答,还是无可辩驳。
    时辰还早,其他人能够紧绷着神经,保持清醒,但宋小河就没那么强的耐力了。
    先前在寿麟城的时候,她又破了一次体内的封印,其后的一段时间都处于封印修复期,导致她入了夜就会睡觉,作息非常准时。
    现在虽然封印修复完整,但作息仍旧保持着,夜间要是不睡觉,她就会一整天没有精神。
    宋小河打了两个哈欠,倚着沈溪山的肩膀,靠着墙壁慢慢睡去。
    沈溪山坐着一动不动,听见她呼吸平稳了之后,才抬手,将她的脑袋轻轻按在自己的肩头上。
    她这一觉倒是睡得沉,也没有莫名其妙的梦境干扰,宋小河直接睡到精神足了才醒。
    只是她分明觉得睡了很久,睁眼时却看见天还是黑的。
    庙中的几人只换了姿势,仍旧保持着静默。
    宋小河揉了揉惺忪的眼眸,走到窗边往外面张望了好几眼,见天的确是黑的,不见一点光明。
    她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将小日晷摸出来一瞧,竟然已是辰时。
    宋小河觉得脊背上的汗毛倒立,捏着日晷转头,向庙内的其他人询问,“你们不觉得黑夜的时间太久了吗?”
    孟观行正在打坐,听见宋小河的声音打破宁静,便睁开眼道:“此话何意?”
    “已经是辰时了。”宋小河举了举手中的小日晷,道:“这是我朋友留下的灵器,即便没有日光也能映出时辰。”
    孟观行站起来,几步走到窗边,像宋小河一样往外看去,道:“可这天为何没亮?”
    其他几人也纷纷起身,来到窗边察看,外面是浓重的黑夜,如同邪祟在暗处编织了巨网,就等着庙中的众人走出去,自寻死路。
    漆黑之中仿佛隐藏着无数致命的危险。
    “这里的天应该不会亮了。”沈溪山缓缓起身,拍了拍衣袍,稍作整理,又道:“既然大家都已经养足精神,那就继续上路吧。”
    庄江追问道:“不会再亮了是何意?”
    “这座城被域笼罩,我们所看到的黑,并非真正的夜晚,而是域的穹顶,阳光落不下来,自然就没有白日。”沈溪山径直打开了庙门,一阵冷风瞬间灌了进来,将他的长发吹舞起来,一开口,声音就散在风中,“这是一座永夜之城。”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为何不告诉我们时辰已是天亮。”庄江的语气里似带着不满,上前行了个抱拳礼,道:“沈兄弟莫怪我多疑,只是有几句话还请沈兄弟解答,为何你在夜间见到尸体时却一脸淡然,像是毫无意外之色,又为何如此了解这地方?我听孟兄弟所言,你是半道上才出现在他们当中,且一出现他们就遭遇了袭击,此番种种很难不让人存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宋小河先前那一句话,到底还是在众人的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如今环境特殊,情况危险,一丁点的怀疑便会被无限放大,关乎性命的事,谁都不敢马虎。
    宋小河往前两步,横在了庄江与沈溪山的中间位置,将庄江略显凌厉的眼神挡住,道:“庄公子,我这位朋友从去年夏时便与我共度许多危险,我相信他。”
    “宋姑娘,若有得罪还望见谅,只是你的信任,在我们这里并不能佐证他的清白。”庄江的语气虽然软化了些,但仍旧强硬:“况且这世间改头换面的术法那么多,你又怎知他是不是你那位故友?”
    宋小河寸步不让,坚定道:“他就是。”
    场面一时间僵持住,步时鸢仍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云馥与孟观行站在边上观望,其他猎师也沉默不语,显然他们也是认同庄江所言。
    苏暮临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站出来说道:“虽然他有时候跟那些妖邪没什么区别,但他就是真的他。”
    沈溪山这会儿显然心情不虞,眼风扫了他一下。
    苏暮临被这样的眼风扫多了,起先很害怕,现在已经脸皮厚入城墙,便是沈溪山的拳头落在脸上,也打不痛一般,继续道:“况且若是此人存心为祸,想害你们,那你们就死定了,根本没有活路可言。”
    这话越说越糊涂,听上去像是澄清,实则往沈溪山头上泼脏水,宋小河就忙说:“他不会害你们的。”
    沈溪山抬手,按了一下她的肩头,宋小河就闭上嘴了,转头看他。
    就见沈溪山两步上前,忽而念动一个法诀,从头到脚泛起了微弱的金芒,千丝万缕一般在他周身流转,随后光芒一落下,一张极其俊美的脸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长身玉立,墨黑的衣袍衬得肤色白皙,仙笔描绘的五官映了燃烧的火光,眉间的朱砂痣鲜红得晃眼。
    众人顿时大惊,孟观行更是倒抽一口凉气,充满震惊的声音脱口而出:“溪山?!”
    沈溪山一直被怀疑,懒得费口舌去辩证,干脆显露真身。
    “你你你你,”孟观行激动得满脸通红,打起磕巴,“你怎么跟过来了?你不是在仙盟的水牢里?”
    “自然是逃出来了。”沈溪山嘴角微沉,眼底泛着些许不爽,“孟师兄,我惦念你们此行危险,逃出水牢一路追赶几百里才追上你们,却不想你竟一直怀疑我。”
    “我……嗨呀!”孟观行急得几乎跳脚,“你怎么能擅逃水牢?没受伤吗?如今你弃修无情道,修为大散,合该老老实实在仙盟才是,怎么有胆子追过来啊!”
    庄江和云馥乃是不知情之人,得知此事登时惊愕地瞪大眼睛,盯着沈溪山不言。
    所有人都知道沈溪山弃修无情道的后果。
    孟观行的问题太多,沈溪山并不作答,只道:“我自有分寸。”
    他不肯回答,孟观行也无法追问,只是沈溪山一直在队伍中这件事,对他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他神色都变得恍惚起来。
    庄江很快就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抱拳郑重道:“沈猎师,方才多有冒犯,庄某向你赔罪。”
    他姿态放得低,沈溪山也并无怪罪的意思,只转身往门外走,声音幽幽飘过来,“若要找到冥界之门,必须先破此域,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越久,未知的危险就越多,还是尽快破域吧。”
    众人不再多言,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扑灭地上的火堆,出了庙。
    说来也奇怪,沈溪山的身份暴露之后,整个队伍的气势都不同了。
    先前几人虽表现得不太明显,但过度的戒备让他们看起来颇为胆怯,有一种惊弓之鸟的狼狈,任何的轻微响动都会让众人一惊。
    但沈溪山出现,走在队伍的前头,后面所有人仿佛从那种状态脱离,虽都处于警戒之中,但稳重了许多,不再因为一些小的动静一惊一乍。
    尽管沈溪山现在是个弃修无情道,几乎散尽修为的人。
    “你早知此事,为何不告诉我?”孟观行把宋小河拉去问罪。
    宋小河缩着脑袋,低声道:“孟师兄,我告诉你了又能如何,你当真能把他遣送回仙盟啊?水牢都困不住他,更何况是你。”
    孟观行简直想动手敲宋小河的脑袋,但到底还是忍住了,“那就把他撇在沈家,他爹娘总能留住他吧?”
    “他爹娘知道他弃修的事情,出发前还亲自相送呢。”宋小河劝道:“他来都来了,现在便是再想给他送回去也没可能,孟师兄你还是别在意那么多了。”
    整个仙盟里,孟观行关系最好的人便是沈溪山,如此被骗了一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带着散去修为的他深入危险腹地,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但就如同沈溪山所想的一样,现在再知道他的身份已经晚了,他自己能不能安全离去都未知,根本没能力将沈溪山送走,这小子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敢显出真身。
    孟观行郁闷地闭上了嘴,与庄江和云馥走在一起。
    二人虽对沈溪山弃修的事情极为好奇,但见孟观行这般脸色,二人也没敢问出口。
    沈溪山走在最前面,手中贴着一盏灯照明。
    宋小河在他身侧,手中捧着地图看。
    她想起那日在山里,她也曾沿着这条街道走到尽头,那么庙宇过后便是很长的一条茶馆酒楼的街道,而这条街正有地图上所特殊标注的地方。
    宋小河仰头,问沈溪山:“咱们要不要去地图上标注的这些地方去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沈溪山颔首,“与其漫无目的地走,倒不如找找那些地方,你师父既留下,就一定有其用处。”
    宋小河也颇为赞同这句话,而后低头寻找这条街上第一个标注点,却忽而觉得视线有些昏暗。
    她使劲眨了眨眼睛,把地图拿高了些许,说了句没头脑的话,“你这灯是不是变暗了?”
    沈溪山惊讶地转头看她,“你说什么?”
    “我看不清楚了。”宋小河说。
    “我也是……”云馥在后面接了一句话,“我方才就想说了,不知从何时起,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我原以为是我自己出了问题,没想到小河也是这样。”
    宋小河转头,发觉这种视物不清的情况在极快地加重,她连站在身后不远处的苏暮临都看不太清楚了。
    她揉了揉眼睛,心中有点慌乱,讷讷道:“为何会这样?”
    沈溪山忙拉住了她的手,说:“让我看看。”
    宋小河睁开眼,所有光明在一瞬间消散,视线中只剩下了一片漆黑,她惊慌道:“我看不见了。”
    失去光明的宋小河在顷刻间被恐惧占领,心理防线险些崩溃。
    在这样本身就充满危险的环境里,眼睛是最重要的东西,若是视线里只剩黑暗,不仅给她行动上造成巨大的不便,还给她的心里带来不小的压力。
    宋小河本能伸手去抓身边的沈溪山,好在他就站在身边,轻易将她的手给攥住,随后面上拂来轻微的气息,像是沈溪山凑近了。
    她乖乖站着不动。
    沈溪山将她的眼皮撑开,仔细往里面看了看,就见宋小河的瞳仁无神,极其涣散,但眼眸仍旧是澄澈明亮的,显出几分脆弱时尤为漂亮。
    他松手时将宋小河往身旁半揽,道:“眼睛无事,许是城中的雾有蹊跷。”
    宋小河尝试给自己治疗,但毫无用处。
    见状,苏暮临心说这不正是我表现的机会?
    于是他屁颠屁颠跑到前面,道:“小河大人,我扶着你走,当心路上有杂物绊脚。”
    宋小河还没说话,就听沈溪山在旁边说:“我能一脚把你从这里踢到城门的棺材板上。”
    苏暮临于是又飞快地闪身,退到了后面。
    前面正说着,后面的云馥也彻底失去了视线,孟观行贴心地支了一根棍给她,让她另一只手抓着自己的手臂。
    他又去关心步时鸢,一转头却见步时鸢不知何时摸出一条丝带系在了双眼上。
    一众人又往前行了一段路,很快队伍里的其他人也陆续开始出现视线模糊的情况,到了最后,就只剩下苏暮临的眼睛完好,他被沈溪山拎到前面,腰上拴了条绳子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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