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时拿着一枚空白签牌,跟在位模样白净瘦弱的公子身旁,满脸皆是嫌弃。
    方柔不愿起冲突,只默默转过身:“我本也没打算参与。”
    这边动静不小,许多人都听见了这番贬低。
    萧翊皱着眉望向方柔,眸色冷肃地扫了眼那出言不逊的黄衣女子,想了想,一时却并不记得她的出身,刚打算提步过来。
    裴昭垂眸看了看方柔,笑道:“方姑娘会骑马么?”
    方柔点头。
    裴昭此时已伸手在那木盒里捞了一把,果然是空白签。
    他淡笑,对方柔轻声道:“会骑马就行,上马自然会打了。”
    裴昭收好签牌,忽然握过方柔的手腕,她一抖,没挣开,倒也不是裴昭力气大,又或是强势得不让方柔挣扎。他握着她的腕,轻轻划过她的掌心,莫名令她有了一份踏实。
    裴昭带着她朝苏玉茹走去,因去得最迟,自然而然地站到了人群的最前面。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手握空白签牌的众人遐思忽然落了地,不再六神无主,而是齐齐望向高大威严的裴昭。
    原来,他们也有了可以指望的人。
    于是局面变得十分耐人寻味,就连皇后也起了几分兴致。
    萧翊着一袭淡雅玉衫,贵气逼人,英姿风流。而裴昭一身素黑,朝气勃发,质地磊落。
    两人身侧都跟着位天香红颜,之后更有一众贵族子弟紧紧追随,那些人的目光里满是夺魁的期盼。
    似乎他们生来就是要对抗的。
    皇后定了阵,便让他们下去选马,竞赛的场地就设在东园后面的沙地。
    大宇朝的女子服制十分多样,姑娘们早已知晓今日打马球,所穿的裙衫并不累赘,无需更衣便能上马挥杆,所以,胜负的关键便是选一匹合适的坐骑。
    裴昭带着方柔挑了两匹白马,做决定的速度极快,几乎是毫不犹豫看中了便让马夫牵了出来。他本就出身军营,眼光独到,方柔一切以他为准,一路也没说什么想法。
    他们最先回到比赛场,皇后此时正坐在观景高台饮茶,目光一直不离这对意外结盟的年轻人。
    方柔望着空旷的沙地,遥看白云天高,忽而起了一阵欲.念。
    “公子,我可以上马试试么?”
    方柔难得主动提了要求,裴昭先是一怔,随即笑着点头,顺手将她给托上马鞍。
    还不待他叮嘱几句,方柔扬鞭一拍,白马轻嘶,即刻跑了出去。
    明明只是那样短的距离,方柔感受着这一刻的冲劲,那烈烈夏风吹在她的脸颊,空气中弥漫着自由和洒脱的气味,叫她这般心驰神往。
    无拘无束的日子已离她那样遥远了。
    她微微闭着眼,不住抽着马鞭,察觉蹄声越来越快。在那刹,她甚至想要驾马如此冲出东园而去,咫尺之遥罢了,她想不管不顾地冲破那些把守四围的兵将,逃离这场骗局就此别去。
    方柔在马背扬鞭,一抹碧色在沙场飞扬着,如此惊心动魄。
    她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她如此向往自由自在的过去,在宿丘山,在丘城,在大漠,她只属于她自己,没有人会让她困顿,没有人可以胁迫她妥协。
    可很快的,印象里的大漠孤烟变成了一道刺目的白墙。
    那高墙将她和自由之心拦了下来,她嘴边的笑意淡去了,化作一丝苦楚。
    方柔怔了怔,不得不勒住马缰,最终调转身来。
    沙场已有不少男女牵马驻足,方柔打马归来,裴昭对她温柔地笑着,少年意气风发,实在动人心魄。
    方柔端坐马背回之一笑,全凭本心,仿佛她一直是那位天真烂漫的宿丘山小师妹。
    这一抹笑令众人低叹。
    他们起先嘲讽方柔的出身,奚落她的愚笨没见识,道她只是个乡野女子,哪怕今日宴席见着,也还能酸溜溜嫌弃一句,长相不过如此。
    而此刻美人如花绽放,没人再能否认她的脱俗与绝色。
    方柔的笑深深刻在萧翊的心里,可在这一刹,她的笑却并非因他而来。
    他冷眸拉着缰绳,手掌的青筋暴起。
    他见着裴昭伸手接她落地,方柔因策马运力,此时脸颊微微潮.红,微风轻拂而过,碎发落在她俏丽的脸颊,如此绝色,又惹来人群中一阵低语。
    她竟对裴昭毫无保留地笑着,持续那样久,姿态那样柔和、乖顺,这令他嫉妒不已。
    萧翊甚至根本不明白,他怎会嫉妒裴昭这样一个寒门出身的戍边将军,他是比不过自己的,更何况,方柔早已是他的人,他根本无需在意。
    第19章
    ◎握住她的手◎
    方柔落了马,喘得厉害,胸口起伏着,心中却有莫名的畅快。
    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轻松惬意的感觉,她方才坐在马上,只觉自己终于回到了心心念念的家乡。
    她在宿丘山时常策马前往大漠游玩,那里的风光是一望无际的,没有压抑的看守,没有森严的规矩,没有人可以握着权势欺压另一个人的意愿。
    裴昭笑意盈盈地望着她,目光柔和,充满欣赏之意,发自内心因她的笑而感到情意舒畅。
    他递了张帕子过去,方柔接过,轻轻擦了擦脸颊的薄汗。那帕子也如裴昭其人,只有一阵淡淡的皂角香,干净、妥帖,闻着格外舒服。
    他见方柔将帕子捏在手心,不好意思就这样还回来。
    垂眸,又将视线回转,落在她仍有一抹淡红未退的脸:“你骑术好,一会儿我教你挥杆,得个第一好不好?”
    方柔本来对打马球并无了解,也谈不上多有兴趣。可方才策马跑了几圈,那心底的渴望忽然冒了起来,在沙地飞驰的感觉让她找回一丝重获自由的希望,哪怕只是那样有限,哪怕最后不得不停下,可也足以令她神往。
    她不是个扭捏的性子,又见裴昭气魄盖人,这番话由旁人来说免不了被奚落不自量力,可听他说出来,却莫名多了分把握。
    当即笑答:“好。”
    话音才落,耳畔忽听“嗖”得一声,一个拿来练手的小球如箭出弦,飞入了远处的洞网,又准又快。
    四周有人惊叹叫好,方柔一怔,终于转头望去,正落入萧翊深沉的眸光里,她的心跃动不止。
    沈清清语气里有莫大的崇拜:“阿翊哥哥好厉害!”
    萧翊单手持杆,冷眼拂过她的脸,一句话也没说,却已叫方柔心底生出丝寒意。
    那小球是萧翊击出的,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可方柔太了解他,她知晓他细微的情绪变化,他现在的心情并不愉快。
    直到这一刻,方柔才忽然意识到,她怎么敢,怎么会?
    怎么就在莫大的不情愿、不痛快的驱使下,贸然答应了苏玉茹的小把戏。
    听她在耳畔轻声建议:“你若不愿与殿下一对,我与你悄悄交换,如何?有皇后在,殿下不会拿我置气。”
    方柔先是惊讶,本能地想拒绝,可是,她又在那一刻凭着本心,拉动了苏玉茹的袖子。她的意志里有强烈的不愿,她不想要事事都在萧翊的摆布下,哪怕她离开了王府,也需要看他脸色,听他命令。
    哪怕是这一瞬的违逆,好叫她骗骗自己,其实萧翊也不是如他所言那样只手遮天,仍是有那么些事物,是他不能随心所欲玩弄于股掌之间的。
    方柔的心砰砰直跳,她忙移开了眸子,甚至背过了身,只当见不到萧翊便能将这份恐惧延迟得久一些。
    这下没防备,她“哎呀”一声低哼,忽而撞上了谁的胳膊。抬头,裴昭垂眸望过来,偏头一笑:“怎么走神了?”
    方柔被他看得脸一红,这是完全不由自控的反应。
    裴昭手里握着两支长杆,掂了掂,递了其中一支给方柔。她握紧,还不得要领,结果裴昭在她耳畔低声:“得罪了。”
    他的手包裹住她的五指,帮她调整着握姿,边转动手腕,让她明白发力的角度和劲道。
    裴昭的手很大,五指修长,因微微发力青筋鼓起,那是习武之人惯有的手,舞文弄墨之人的手一般如玉,而于方柔看来,他的手如修竹,有鲜明的男性力量。
    他近乎是将她环抱在怀里,可举止却仍很克制,没有非分之举。像是个合格而严谨的教导先生,稳稳地握着方柔的手,随后忽一发力,方柔只觉胳膊被带了起来,球杆扬起,那小球猛地飞出,落到了更远的网里。
    周遭先是一静,随后苏玉茹先笑了:“弈宣击得好。”
    两方阵营的公子姑娘们也不由自主地暂时放下立场,纷纷跟嘴赞赏,无人留意到萧翊眸色如冰。
    裴昭带她挥了一杆,随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恭敬守礼,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他问:“你试试看?”
    方柔默默点头,随后学着他方才挥杆的方法,轻松击出。虽准头差了点,距离也不远,但对于从没打过马球的人来说已算得上领悟神速。
    裴昭笑了笑:“方姑娘习过武,功底果然不差。”
    方柔惊讶地望向他,又想他本就是习武之人,瞧得出她有些浅薄的内力实属正常。
    众人练了练手感,都已准备就绪,方才萧翊和裴昭若有似无进行了一番比试,两方人马都觉着跟对了领袖,各个胸有成竹,盼着夺魁拿彩头,也好回头吹嘘一番。
    皇后发了令,大家纷纷骑上马,一场比试便正式开始。
    正常的马球规矩与此不同,男女是不混在同场较量的。只因花程节特殊,设场马球赛专为年轻男女制造相处机会,由此输赢规则不尽相同。
    花程节这场比试,落马即是出局,虽胜负仍看最后击球得分的总数,但阵营中在场人数不断被削减的话,一方很快就会暴露劣势,结果自然出来得快。
    两方人马已列到两对边,萧翊端坐马背站在最前,他左右各列一位年轻公子,瞧着器宇轩昂,与萧翊关系似乎很亲近。
    萧翊左手边是兵部尚书的独子李明铮,他拉马近身,眼睛微睨:“殿下,你府上那位美人果真绝色,偏巧竟跟去了裴昭身边,这小子还旁若无人那般与方姑娘亲近,实在不成体统!”
    右侧的镇北侯府世子傅亭扬按下马,不由冷笑:“裴昭这般目中无人,自恃功高盖主不知收敛,假以时日他大权在握,谁知会不会是下一个祸患。”
    这两位的父亲皆是宁王党羽,他们与萧翊年纪相仿,共同长大,自然也唯萧翊马首是瞻。
    李明铮点头称是,显然也很瞧不上裴昭,“殿下,不如我与亭扬兄替你出口气?”
    萧翊冷着眸子,拂了左右一眼:“孤要赢他,不需要如此下作的手段。”
    二人旋即噤声垂首,深知惹了萧翊的忌讳。
    他是如此高傲的天家王爷,而裴昭不过是为他萧家戍边的臣子,二人根本就无可比之处。就算方柔阴差阳错与他结了盟又如何?也不过是这样短的一场比试,更生不出什么旁的意外。
    裴昭就算对方柔存了什么非分之想,难不成他能忤逆不久后重返边关的圣意?就算他敢,真就是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傻子,可裴家军大部远在千里之外,那随行南归的十几近卫不足为惧,他单人匹马陷入京城,这龙渊之地到底还是他萧翊说了算。
    萧翊半点也不担忧,可,虽是如此笃信,他偏是将他二人方才的亲密看进了心里。
    不仅如此,眼下那沙场对面的情景也令他暗自嫉恨。
    不知裴昭说了些什么,方柔轻掩嘴对着他笑,他似乎都能听见那娇声顺风而下,飘进他的耳畔,那曾经只属于他。
    他的东西,何时轮到旁人染指,何况是方柔。
    萧翊的心中是憋着一股邪火的,无处发泄,正巧,他们二人偏就分在了对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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