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柔俯身,匕首抵上他的脖子,冰凉的触感覆.上.皮.肤,萧翊仍望着方柔。
    她攥紧五指,那匕首越来越紧,萧翊无力反抗,他抬起手,想要抚摸方柔的脸,她却忽而抽身,下一瞬,萧翊只觉.胸.口.传来一阵尖锐的月长痛。
    方柔后退了几步,双手颤抖着,她痛苦地闭上眼,直到房门被人从外推开。
    夜风吹了进来,带起她的裙角。
    萧翊甚至没有往那边看一眼,他仍一直望着方柔,抬手按着伤口,缓慢而吃力地说:“阿柔,你该走了。”
    方柔心底一坠,甚至趔趄着后退了半步,她不可置信地望着萧翊,再忍不住泪意。
    她僵硬地转头朝外望了眼,裴昭持剑走进屋来,她如梦初醒。
    他已褪去了易容,脸上那道疤痕就变得格外刺眼。
    他只瞥了眼虚弱地倚靠在案边的萧翊,见那匕首刺入他的胸膛,这才皱眉看向方柔。
    “小小,走吧。”
    他走到方柔身边,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萧翊,握住她的手径直朝外走去。
    她踏出门,冷风拂面,深深地呼吸着,那是自由的味道。
    方柔不敢回头,步子忽而变得沉重,她听得身后有一声轻微的闷响。
    萧翊终究没告诉方柔他的打算,也罢,他已成全了她。
    夜风灌了进去,无声无息。
    有一阵风吹到皇城乾康宫,皇帝正陪着淳宜看话本,逐字逐句与她讲解。
    殿外有人回话:“陛下,事成了。”
    皇帝闻言,面上表情不变,只松了怀抱,让宫女带走淳宜,独自收拾那几册话本。
    那人继续道:“宁王殿下心脉重损,如何处置?”
    第66章
    ◎孽缘◎
    秋高气爽, 一派好景。
    宁江在大宇朝有塞上江南的美誉,往来走商的旅人惯常会选在此处歇脚,因再下一程便是省府丘城,宁江作为中转之地, 一向热闹繁荣, 百姓大多过着富庶的安稳日子。
    城南杨楼街汇集四方食肆, 驼商马队惯常会在此留宿吃饮。
    今日有新馆子开张,热热闹闹, 据说掌柜还请了江南退下来的花魁驻馆,城中不少人早早就排在门外, 只待一睹花魁芳容。
    寻味斋今日人满为患, 对门的沈记食楼略显冷清。
    沈映萝一大早便叉着腰, 在店门口打量着对面的吆喝,不住地叹气。
    伙计不时过来搭两句话,俩人酸溜溜地挤兑寻味斋,聊以慰藉今日惨淡的生意。
    屋里有人忽然说:“油店的伙计还没来么?我与他约好今早送货的。”
    伙计回头喊了声:“路都给对门堵了,估计得绕到街尾卸货。”
    有人掀了门帘走出来,沈映萝回头, 冲她一笑:“不着急, 眼看咱们今日也没生意。”
    方柔掩嘴笑:“阿嫂心眼小, 和气生财,城里多些新馆子是好事。”
    她走到沈映萝身旁, 伙计勤快地回了食楼忙活。
    自她逃离京都,已过去五年之久。
    他们最初在颂余生活了一年,女王密使查探到京都风波既定, 方柔彻底放下阴霾。
    彼时方禅年事已高, 一心期盼落叶归根, 谢镜颐和方柔拜别颂余女王,一家人重新回到大宇。
    再后来,方禅驾鹤西去,他们便离了宿丘山,选了宁江落脚安居。
    如今算来已是第三个年头。
    沈记食楼做的都是街坊生意,他们一家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二人站在门前看对家热闹,嘴里说着学学人家做生意的门道,实则也为看新鲜。
    好不容易急匆匆跑来一人,沈映萝眼尖,远远瞧出他的驼商身份,心知定是位阔绰的客人,忙热情地招呼。
    谁知那驼商气喘吁吁地停了阵儿,抬起头来,沈映萝一怔,认出是位老熟人,忙要请他入内:“罗管事,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罗万安喘着气:“方娘子,你家姑娘出事了!”
    沈映萝一怔,与方柔异口同声:“乘乘怎么了?”
    罗万安快声道:“方娘子随我来,咱们路上说。”
    方柔快步跟上,忙冲沈映萝喊:“阿嫂,我去去就回。”
    她住的梨园巷离杨楼街不远,罗万安一路在前,快声解释:“你家姑娘今日遭了劫,有幸遇着了贵人搭救。只不过那人许是身子有恙,赶跑了马贼自个儿倒晕了过去。”
    “碰巧我今日去丘城看铺子,回程恰好遇见你家姑娘,她拦着我要驼队帮忙带个人回城,我问过原委,人帮忙带回来了,现下安置在你家。”
    方柔心中一惊,“乘乘没事吧?”
    罗万安摇摇头:“瞧着不像有事,全须全尾的,衣服干干净净。倒是那怪人……啧啧。”
    方柔讶然地望着他,西北一带的马贼无恶不作,乘乘也实在胆大包天,心道这可欠下好大的人情,只盼那义士千万别受重伤才好。
    不待她细问,罗万安又自顾自压低了声音:“那人穿着打扮也寻常,可我送他回来不久,竟有个带刀的人寻来,看似很紧张那人的安危……莫不是哪位大人物来了宁江?””
    方柔心系女儿,并没有留意他的揣测,二人走到梨园巷口,方柔谢过罗万安,坚持要给他一些银子作酬劳。
    罗万安自然不收,说当做功德,他还急着回府上与公子交差,不多叨扰,说罢便匆匆离去,瞧着是真忙不开身。
    方柔心里装着事,不再与他纠缠,忙快步往家中走去。
    院门没关紧,她看了直摇头,只道这丫头警惕性极差,非得再狠狠说道一番才长记性。
    推开门,有个小姑娘正坐在石阶旁玩小石串,方柔板下脸,“乘乘。”
    小姑娘抬头,开心地朝她扑来:“阿娘,你可算回来了!”
    她奔到方柔身旁,忙拉着她进屋,嘴里还道:“阿娘,你给罗管事银子了么?我可不好意思麻烦他,可凭我自个儿又抬不动那大男人,总不能把他扔下不管不顾。”
    乘乘说起话来一句赶一句,叫方柔不知先从哪头说起。
    她猛一顿步子,乘乘再拉不动,她沉着脸先打量了一番小姑娘,的确没瞧见有伤着哪,这便稍稍宽心。
    转即又道:“怎么回事?那马贼是你能招惹的么!嫌命长?”
    乘乘“哼”了一声:“哪有招惹,我去绿源看野马来着,那人非说我闯了他的底盘,要捉我做苦力抵债,明明是他是非不分。何况我也跟舅舅学了些武艺傍身,我不怕的!”
    方柔听得眉头紧皱,这孩子被保护得太好,并不觉察马贼心狠手辣,语气里竟有些瞧不起那般,她个黄毛丫头岂是他们的对手?
    这回若不是运气好命大遇着了贵人相助,只怕她追悔莫及。
    “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敢在外逞能!”方柔抬手戳了戳她的额头,“那义士如何了?”
    乘乘瞪着水灵灵的眼睛,认真地望着方柔:“那人身手高,可瞧着身体不太好。还没与我说上几句就晕了过去,真是可怜……他朋友找来了家里,现下正在屋里,瞧着也是个怪人。”
    方柔语塞,颇为无奈地望了她一眼,心道这回真是惹来不少事。
    她不作多想,缓步往前走,嘴里道:“人家路见不平好心帮你,说什么胡话。”
    乘乘乖巧地认错,忽而又笑嘻嘻道:“不过阿娘,那人生得可真好看,我在宁江从没见过这般好看的男子。”
    方柔笑叹:“人小鬼大,你才几岁就学会以貌取人了?”
    乘乘反驳:“这还用学?书院的朱夫子上回来咱们家给他侄儿提亲,不就一直夸你生得美?我看书上也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么!”
    方柔气得轻轻捏了她的耳朵,乘乘忙躲开,人已率先跑进了屋。
    方柔跟在她身后进门,乘乘已绕过了屏风,笑声传来:“少侠,我娘亲回来啦!”
    她被女儿这句规规矩矩的称呼逗笑,隐约瞧见有个挺拔的影子坐在床边。
    那人尚未开口,方柔沉息,想好了感激的言语,缓步走进内室。
    先见着个不苟言笑的陌生男人站在床边,只朝方柔扫了一眼,很快又将视线挪开。
    乘乘正凑上前,跟坐在床边的那人说小话,这一遮挡,方柔没瞧见他的模样,只暗自意外乘乘与他莫名的亲昵。
    下一瞬,那男人察觉到动静,抬眸朝这边看过来。
    方柔嘴边的笑霎时僵住,她身子一顿,随即连退几步。
    乘乘不解暗涌,冲方柔笑着招手:“阿娘,你快来!”
    萧翊脸色大变,滕然间已站起身,惹得那候在一旁的护卫登时起了戒备,悄悄抬手按刀,狐疑地朝方柔望来。
    可萧翊转瞬察觉自己失态,他忍了那阵冲动,忙沉下神思,遏制住面上的惊疑之色,只克制地对她作揖,低声道:“在下萧翊。”
    方柔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只细声说:“乘乘,过来。”
    小姑娘没察觉二人间微妙的气氛,还以为方柔只是见了陌生男子有些拘谨,不作多想,转头对萧翊咧嘴一笑,蹦蹦跳跳地跑回方柔身边。
    方柔小心翼翼地将乘乘护在身后,萧翊看得分明,不由微微蹙眉。
    她将女儿拉出了屏风,蹲下身子,尽量保持着冷静:“乘乘,你去食楼找舅母,娘稍后就来。”
    乘乘不解:“那萧少侠呢?”
    方柔听得这声称呼,唇角一颤,久远的回忆忽而漫上心头。
    她勉强扯出一丝笑:“他不是受伤了么?娘得找大夫替他瞧一瞧,你一个小姑娘留在家中不合适,去食楼还能帮帮你舅母。”
    乘乘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本还想跟萧翊打声招呼,可方柔态度坚决,甚至算得上直接把她拖出了房门。
    她恋恋不舍地踮脚往里望了几眼,什么也瞧不着,只得顺从地出了门。
    方柔栓好院门,独自站了许久,终于彻底冷静下来。
    那年她离开京都,顾不得身后洪水滔天,待到彻底摆脱了危险,这才知晓了许多后事。
    这场风波的结局她料想不到,彼时不知为何,恍惚间记起苏玉茹曾说的那句话,萧翊的手腕比皇帝高。
    方柔那时只想,只怕苏玉茹也并不了解皇帝的为人。能在风雨飘摇之际坐上龙椅之人,又怎会没有些手段?
    苏玉茹为了达成所愿,能出卖家族当萧翊的铡虎刀,她的夫君郎子丰也不是省油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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