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你什么?傻吗?”步九照却挑眉反问他,“想救吴月寒跟何威却被反骂一通,有没有一种好心做了驴肝肺的感觉?你到还不如真像你所说的那样谁都不救……口是心非。”
    “人性本就如此,没什么好意外的。”谢印雪却依旧笑着,目光垂落在自己腕间的梨花镯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大好的生命与时光,不该浪费在这些小事之上。”
    步九照又问:“那什么事是值得你浪费的?”
    但这一问,谢印雪没有立刻回答,他停顿了很久,才轻声说:“很多呀……先听春风化雨,朝菌唱离;待月过中秋,又观霜凋夏绿;再为我还未遇到的过客而翻山越岭,踏遍这世间我不曾去过的万千山水,最后继续活着,回味人生无穷新愁旧憾 ,梦朝思暮念,不舍不忘之人。”
    谢印雪说这些话时,步九照只在一旁静听,并不插话。
    直到末了,谢印雪问他:“你呢?”
    “你有想要将生命与时光浪费的什么事物吗?”
    “……浪费?”
    步九照垂眸反复品味着这个词,随即嗤道:“我浪费的生命与时光可太多了,却都不是我想要的。”
    说罢,他就松开了谢印雪的手看向书桌——此刻那边正在上【写】课的,是除谢印雪以外的最后一组人:江茉和孙灵犀。
    前面继张彩霞和金曦之后已经完成课程的裴清嵘、魏笑,陈云和云美臻的几组人上课途中都没出任何特别的意外,像有另外的力量牵引着笔尖乱窜乱画这种完全吓不到人的“常规操作”,他们都直接忽视了。
    毕竟今天的【写】课恐怖程度完全比不上昨天的【读】课,只要不触犯松手这一大忌,再掌握住提问的技巧其实很好通关。
    所以江茉和孙灵犀很快也完成了【写】课。
    这也让大家更想不通刘翌为什么要在步九照都叮嘱他不要乱问话的情况下,还非要去问后面几天还有没有小组课这种问题。
    作者有话说:
    步九崽:一种仅存于《卒业》副本的生物,有外人时一本正经,无外人时偷偷踮脚(bu)
    第90章
    问到了又如何?
    没有小组的话皆大欢喜,可如果有的话,刘翌来弄这么一出岂不是让旁人更加不愿和他组队了?
    这种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行为,众人都不能理解。
    再说步九照问刘翌的那些问题也没错:刘翌怎么就能确定,“老师”会告诉他真正的答案呢?
    众人到现在都不知道步九照第一次发问时“老师”画的那两个圈是什么意思,可他们也不需要知道,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达到“完成【写】课”获得当日小红花这一结果。
    起码在今日,目光放得太长远了未必是件好事。
    柳不花还很自责,低着头走到步九照面前和他道歉:“步九照,对不起,刚刚要是我和你组队就好了。”
    “你知道就好。”
    步九照负手而立,双眼只盯着孤身走到书桌旁的谢印雪,看也不看柳不花一眼,只勾起唇角,目光幽沉道:“现在你欠我一个人情,以后我让你还时,你就必须得还。”
    柳不花虽然觉得步九照的要求很合理,但他却总有一种感觉——步九照早就知道刘翌会弄出这些幺蛾子,他是故意和刘翌组队的,为的就是让自己欠他一个人情。
    然而柳不花随即又想:这里是“锁长生”副本,弄不好是会死人的,怎么会有人故意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呢?
    所以应该只是他多虑了吧?
    柳不花问步九照:“会是违法的事吗?”
    “不会。”步九照皱眉不耐道,“违法的事我用得着你?”
    柳不花挠着脑袋,觉得步九照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但他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就答应道:“……那好吧。”
    闻言步九照低嗤一声,没再与柳不花说话,只专心看谢印雪。
    众人刚刚上【写】课的桌面上,现在已经重新铺了一张纸,轻飘飘的白纸细腻光洁,没有一点瑕疵与污迹,谢印雪用手缓缓抚过纸面,指尖与纸张交接处这才生出一道阴影,在青年抬起手后又消失。
    陈云将红笔双手呈到他面前,担忧道:“谢先生,请您多加小心。”
    谢印雪是她在第一个副本时遇到的参与者,还曾因为她的请求不辞辛劳,不问报酬救过她朋友楚丽,脾性看似清冷疏离,在这个副本中却暗中给予了众人不少提示,让他们通关能如此顺利,所以于情于理,她都不希望谢印雪死去。
    只可惜她终究还不够强大,仍有许多要学习的东西,现在能给谢印雪的也仅是一句关怀之言。
    “谢谢。”谢印雪接过陈云递来的红笔朝她笑了笑,但随后他又道,“陈云,能劳烦你再为我取一只红笔过来吗?”
    陈云闻言微怔,虽然她不明白谢印雪为什么要再拿一支红笔,不过也还是依言照做了:“当然可以。”
    待谢印雪将第二支红笔收入左手袖带后,他便再次温声和陈云道谢:“多谢。”
    “举手之劳而已。”陈云摆摆手说,“您太客气了。”
    谢印雪垂眼笑着,却将第一支红笔放在桌面上,然后伸出右臂,开始给自己……卷袖子?
    虽说谢印雪的袖管确实比较宽松,但是不妨碍他玩笔仙吧?何威刚刚还穿着更加不便行动的西装,可大家也没见他和吴月寒做课堂演示时受到什么影响。
    众人心中困惑,但谢印雪这人穿着样貌,行事作风向来与旁人格格不入,所以他们也只是在一旁看着青年将霁青色的袖管挽至肘部,露出纤细清瘦、如雪般白腻的手臂。
    而袖子被卷高后,那只套在他腕间通身纯银,唯花蕊灿金鎏光的梨花镯便也跟着彻底展露在众人面前,随着谢印雪的动作轻轻敲击桌面,发出清脆悦耳,似珠玉相击的琳琅声响。
    于是众人更加想不通谢印雪卷袖子做什么了——说是阻碍他等会拿笔吧,可更碍事的不该是那只梨花镯吗?然而谢印雪却全然不动这只镯子。
    何威纳闷不已:“一个男人戴什么梨花镯啊?娘们唧唧的。”
    张彩霞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我倒是觉得谢印雪比你有男子气概多了。”
    “你们别吵了!”金曦低喝一声,示意两人都闭上嘴巴,然后皱眉细听,“外面好像有脚步声。”
    魏笑竖起耳朵辨别几秒后也道:“我貌似也听到了。”
    那是一阵从教室外传来,像是高跟鞋跟与地面碰撞时产生的“嗒嗒”声,它由远及近,最后在他们这间302教室的门口停住。
    众人循声朝后门望去,由于身高限制,首先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双踩着红色高跟鞋的纤细小腿。
    这双小腿和他们在404教室桌底下看到的那双腿一模一样,反倒是来了302教室后再也看不见了。
    他们在302教室桌底下看到的是一双穿着蓝色长裤和普通白帆布鞋,分不出性别的人腿,似乎它就是302教室的老师。
    那这双红色高跟鞋的小腿的主人是谁?
    众人再往上瞧,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庞——来者浑身衣物如沐血般殷红,正是那个每天给他们发小红花,笑容永远扭曲诡异,目光森寒阴鸷的教导主任。
    “谢印雪猜对了……”纪珊珊双手惊恐地盖住口鼻,小声道,“404教室的那个老师,还就真是她……”
    张彩霞抚着胸口喃喃:“这不是课堂演示,教导主任代表的身份仍是老师,所以她没有问问题的权利,只有谢印雪能问,谢印雪只要问的问题不出错,应该就没什么事吧?”
    可裴清嵘却拧眉说:“你们搞错重点了,这堂课的难点根本不在于问问题,而是要如何将‘老师’送走。”
    裴清嵘三言两句惊醒众人:是啊……虽然问问题的权利掌握在谢印雪手中,但请“老师”和送走“老师”却需要握笔的两人同时协作,教导主任会配合谢印雪召来“老师”,却未必会愿意帮他送走老师。
    大家听到这,都觉得谢印雪凶多吉少,心想如果换成刘翌,那恐怕可以直接宣告死刑了。
    然而众参与者们为之狠捏一把汗的当事人谢印雪,望着站在自己对面不似活人的教导主任,神色却依旧平静,眸底无波无澜,让人完全猜不到他要做什么。
    偏偏下一瞬,他还弯眸笑起,对教导主任谦逊道:“请。”
    教导主任闻言便伸出手背遍布暗斑,如同尸体般泛着青灰色的右掌,握住红笔,将其垂直置于桌面上,谢印雪见状便也伸出右手,与她一起攥住笔身。
    随后,两人便启唇齐声念道:
    “老师老师,你在吗?老师老师请快来,我请老师来,来了画个圈……”
    谢印雪的声音倒还是一如曩昔的柔和清润,听着就叫人心安,但是教导主任音色和他就完全不一样了,那是一种比指甲刮黑板还难听的声响。
    说起来,众人在这个副本待了这么几天,今日还是第一次听见教导主任说话,平时都不见她开口的。如今听她出声,大家才知道她为什么不说话。
    ——因为她的舌头被剪去了大半。
    只剩下血肉模糊的残缺半截还躺在口中,勉强能发出些嘶哑杂乱的声音,每次说话,那些暗色浓血还顺着她的下巴滴滴答答往下落,将本就阴森可骇的她衬得越发瘆人。
    不仅大家听得痛苦,他们感觉教导主任自己说话也痛苦,所以她几乎从不讲话,在念完三遍请仙话语后便彻底闭嘴,看样子的确是没要帮谢印雪送走“老师”的打算了。
    面对这一幕,吴月寒不忍心的别过头去,不敢再接着看下去;陈云也攥紧了拳,只觉得心脏咯噔一声猛地沉到了底;张彩霞更是拍着大腿连连唉声叹气,不明白谢印雪为什么非得趟这一滩浑水,别说他们俩只是干爹与干儿子,就算是亲生的儿子,在这种地方也未必还能惦记着那点血缘关系。
    柳不花要救人就让他自己去救啊,如今谢印雪把自己也折在这里,就为了一个白眼狼刘翌,值得吗?
    众人现在再看谢印雪,目光就和看一个将死之人差不多。
    然而“将死之人”谢印雪下一瞬说的话,却叫众人越发目瞪口呆,震惊愕然,原因是他竟然问:“老师老师,请你告诉我,我的期末成绩是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范围可比吴月寒跟何威那个“期末成绩是多少”的问题多多了。最至关重要,它还是个必死无疑的问题!
    它的答案在一开始就被揭晓了,是:死。
    明明谢印雪早就提醒过众人别问答案范围太广的问题,为什么眼下他却要故意犯这样的错误?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想早点去世才主动把脖颈送到敌人刀前吗?
    这一举措无人能懂,但显然教导主任对谢印雪这样“踊跃自杀”的行径感到很满意,“咯咯”怪笑着看红笔移动,在桌面上画出一个“一”字。
    那是“死”字的第一画。
    紧跟着红笔又开始移动,想将这个“死”字补充完全,谁知就在笔峰即将调转之际,谢印雪却一甩左袖,将袖袋中他叫陈云多拿的那支红笔抖出,单手挑开笔盖,而后将笔尖对准自己的右腕重重戳下。
    那支红笔笔尖扎破皮肉,穿过腕骨,最后捅穿桌面,将青年的右手彻底固定在书桌上时只发出了“呯”的一道响动。
    声音不大,还有些低闷,沉重的叫人心惊,听得众人骇然呆住。
    谢印雪的神情自始却至终没变化过分毫,仍如旧日般笑意盈盈,温柔谦和。
    作者有话说:
    柳不花:我感觉自己中了圈套。
    npc:没有的事。
    第91章
    只是他脸上的笑容在教导主任看来,应当只有无边的讥讽嘲弄才是。
    因此教导主任脸上笑意骤消,目眦欲裂瞪向青年的流满艳血,就连梨花镯上也溅染着不少红点的右腕,可无论它怎样怒视,只要谢印雪不松开右手五指,红笔就无法再度移动将“死”字写完。
    而仅存一个“一”字又能代表什么?这完全是一个无意义的答案,根本不能奈谢印雪如何。
    众人还震惊于谢印雪的决绝难以回神,便看到切齿愤盈的教导主任高举左手朝定住谢印雪右腕的红笔抓去,欲将红笔拔出。
    “小心!”
    其余人看到这一幕都吓得忍不住高声提醒青年,就连步九照也皱起双眉,下意识地往前踏了一步。
    不过他们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因为教导主任的手还未触及红笔,便被谢印雪的同样抬起的左手钳住腕部,滞于半空之中,青年的身形看似孱弱,此刻却如世间最难以撼动的高山,哪怕教导主任用力到青筋迸露、指骨扭曲,也无法再将左手前进下压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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