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鹤变出把扶手椅,没骨头似的软踏踏靠坐着,催促众人:“诸位道长,别问这些没用的了,还剩一个时辰,你们快想法子修补阵法吧。”
    “修补阵法……修补阵法……”
    谭凡毅回过神来,哆哆嗦嗦从储物戒里掏步九照在第一日时交给他们的,说是记载着修补长雪洲封印阵法之术的玉简,拿出来后又想起步九照是凶兽,不是引导者npc,就连忙去找秦鹤求证:“秦掌柜,这玉简里补阵之法是真的吗?能用吗?”
    别到时候步九照给的补阵之法是假的,他们照玉简给的方法做,结果阵法不仅修不好,破阵的速度还更快了。
    “是真的,但是来不及了。”秦鹤接过玉简一摸,语气散淡道,“用此法修阵,需要三个时辰,我们时间不够。”
    刘斐急得快哭了:“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秦鹤出歪主意:“我们可以杀了穷奇,四大凶兽缺一,剩下的三只即使破阵出世,那也不会有业火降下。”
    虞佳忆像听到了个冷笑话般,尾音略高难以置信道:“我们能杀掉穷奇?!”
    且不提步九照杀第一日那个差点叫他们全军覆没的绯衣雀妖跟切菜一样,杀他们估计用一根手指就行,何况还有个谢印雪在旁边守着,谢印雪可是参与者啊,锁长生禁止参与者互相残杀,他们打起来要是不小心误杀谢印雪,那最后也是没法通关的,百合子当时敢以自身为钝拦在薄郎面前,也是赌谢印雪不敢真杀了她。
    “万一呢?”秦鹤却还看热闹不嫌事大,拱火道,“去试试嘛,你看他现在都没动手,你们打不过就打不过,他也未必就一定会杀了你们。”
    谭凡毅握了握剑,十分为难:“这……”
    吴煜小心翼翼询问:“谢印雪……你和我们是一伙的吧?”
    青年彻底转过身,面对他们抽出银剑,扔掉剑鞘,比身后的男人还像个邪肆反派,微笑道:“当然了。”
    吴煜:“……”
    人中被掐紫的“太君”辛天皓看了看谢印雪和步九照,又看看自己这边连握剑姿势都不标准的参与者们,从善如流地躺下,双手交叉放在腹部,闭眼安详道:“你们打,我已经晕倒了。我是真没想到我一直晕倒到现在却还活着,反正死了就不用高考了,死了也好……”
    虞佳忆:“……”
    “杀不掉的。”虞佳忆深吸一口气,又去问秦鹤,“秦掌柜,一定还有别的方法能修补封印阵法的,对吧?”
    “修补封印大阵之法的确只有玉简里的这一种。”秦鹤手杵着腮侧,懒洋洋道,“不过眼下时间不够,若我们能破了祭阵也是一样的。”
    谭凡毅追问:“破了祭阵?”
    “嗯,能破长雪封印大阵的祭阵依靠妖力运转,我们只需要留下一位修士,让其深入长雪洲寻找祭阵阵法法眼。待找到阵法法眼之后,再往里头注入灵力,就可破了祭阵。”秦鹤说,“而我们则乘我的法器‘踏烟舟’离开此地,去找万剑宫宫主和仙音门门主报信,让他们派遣更多的修士来修补封印大阵就行了。”
    蔡乐乐面露犹豫:“那被留下来的修士会死吗?”
    “这我怎么说得准?”秦鹤摸摸下巴,视线睨向步九照,勾唇道,“得看穷奇想不想杀人呀。”
    “究竟要留下哪位道长,你们好好想想罢。”
    这句话尾音才落,百合子就果断道:“留下谢印雪。”
    第244章
    大家立马将目光投向她。
    “我不是想要报复他之前和我打架的事,我提议把他留下来,是因为我觉得谢印雪他不是人,不是参与者。”百合子怕众人误会,认真解释说,“你们应该看得出来,他喜欢步九照,可是你们想想啊,我们才来这个副本几天?三天,三天你会爱上一个人吗?”
    “会。”蔡乐乐点头,“他们俩长得都好看,在现实里我肯定会一见钟情,你也会,你第一天还说过步九照长得俊呢。”
    颜狗百合子无言以对:“……”
    百合子:“但你不会爱他爱到和所有参与者作对的地步。”
    此话蔡乐乐就比较认同了:“那确实。”
    百合子继续道:“这里不是现实世界,谢印雪三天爱上步九照很不合理,所以他不是人,他应该是摆渡者npc,他和步九照一样都是副本里的npc,他们早就认识了,才会爱得这样死去活来,留下他是最好的选择,步九照也不会杀了他的。”
    最后那十个字,百合子说得无比坚定。
    旁人也寻不出任何错处反驳她,因为他们也都觉得,步九照迄今为止仍未动手杀人,全是因着谢印雪在场,若是没谢印雪,他们此刻兴许连骨灰都被步九照给扬了,哪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
    刘斐总感觉百合子的推论还是不太对:“谢印雪是摆渡者npc,那柳不花呢?我觉得柳不花才是摆渡者npc,毕竟他和秦掌柜的脸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啊……你们谁见过参与者的脸和引导者npc的脸这么相似的?”
    “我不是摆渡者npc,别犹豫了,就把我干爹留下来吧。”柳不花摆摆手打断刘斐,否认道,“我们几个快逃。”
    “……你真是个大孝子。”辛天皓听着忍不住“醒来”,幽幽道,“看来没有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家族’是靠不住的,我再也不想加入任何家族了。”
    秦鹤在一旁听得乐不可支,捂着肚子嗤嗤笑。
    “你们走吧。”谢印雪也弯起眼眸,唇边笑意更浓,收剑温声说,“我留下来。”
    秦鹤立时从椅子上起身,挥手召出一条乌篷长舟:“走罢,谢道长都说他自愿为我们牺牲了。”
    随后大伙排着队登船,谢印雪和步九照站在旁边目送他们离开,明明应当是生死关头,周遭却无一丝紧张的气氛,以至于众人脸上都有几分茫然——这个副本就这样结束了吗?
    好像也太简单了吧?
    不对……如果没有谢印雪,单靠楚仪杨,他们不可能那么快从三百位妖客中找出寻常凶兽分别是谁,也没可能有人能叫凶兽穷奇这般安静温顺。
    谢印雪……谢印雪……
    他才是这个副本的主心骨。
    乌篷长舟浮空升起,百合子趴在船沿边上,低头望着谢印雪和步九照,看两人携手御剑,降落在长雪洲万年不化的寒冰石地上,结果说要带他们逃命的秦鹤却御动乌篷长舟也朝着长雪洲方向追去。
    吴煜疑惑不解道:“秦掌柜,我们不是要去仙音门和万剑宫搬救兵吗?”
    “不急,我先看看他们什么情况。”秦鹤大半个身体都探出了小舟,俯身看得比任何人要认真。
    众人好奇他到底要看什么,便也跟着他一块俯身,看长雪洲上的两人。
    他们看见谢印雪停在近海面的外沿处一个地方,步九照则与他分开,迈步朝长雪洲深处走了八步,便沉默驻足,站在在封印大阵外。
    吴煜更纳闷了:“他们在干什么?”
    秦鹤眯起眼睛,身体再往前倾了倾。
    下一瞬,他便看见步九照又抬起腿,向前再走了一步,踏进了那幽蓝阵法之中,继而转身望着与自己相隔九步开外的谢印雪说:“就是这里。”
    “我以前只能走到这里,在每年夏至隔着九步远,看照射到你脚下雪面上的那片阳光。”
    然今日不是夏至,谢印雪脚下的这片雪面上也没有光。
    步九照盼了一万三千多年都想离开的地方,如今他为了谢印雪又走了进去,他站在那里看谢印雪,眼中的黯淡却似被光映亮,那双苍瞳眸光熠熠:“不过今日虽不是夏至,但我好像还是看见了光。”
    “你看见的是‘雪’,不是光。”
    谢印雪迈腿,踩着步九照在雪面上留下的脚印,也一步步走进封印大阵,最终偎进男人怀中拥住他道:“那些光永远无法进来陪你,只有‘雪’可以。”
    步九照闻言眉尾轻抬,环着青年腰肢在他耳畔嗓音沉沉,无奈地说:“你到了这时候还要寒我的心?”
    谢印雪亦扬眉:“我说实话也不行?”
    步九照把头搭在他肩上:“可我难过,我不想听你说实话,我想你说点好听的话哄哄我。”
    “好吧,其实光也可以进来陪你。”谢印雪低低笑起,把男人微微推开些道,“把手伸出来,给你礼物。”
    步九照问:“礼物?”
    “嗯,说这回进副本就送你的那个礼物。”
    “你不是说刚进副本就掉了吗?下回进来再给我补上。”
    “九宝,我发现你和我谈恋爱以后就变傻了,我说什么你都信?”
    “……”
    “伸手。”
    步九照掌心朝上,乖乖伸出右手。
    谢印雪便将一个发着金色荧光的小长管吊坠放到他手里。
    步九照盯着它观摩半晌,没看出什么名堂,问道:“这是什么?”
    谢印雪说:“氚灯,虽然没有温度,但它能一直发光,亮二十年左右才会变暗吧。”
    步九照:“我没听说过。”
    “现代科技,你怎么会听过?”谢印雪抬手又重新抱住步九照,“其实人体每立方厘米散发出的热量,要比太阳表面每立方厘米发出的热量还多,我知道你听不懂我说的这些话,不过没事,你只需要明白一件事:我比你仰望的太阳更温暖,你或许触碰不到它,但我是你触手可及的爱人。在我们暂时不能相见的这一个月里,就让这枚氚灯先代替我先陪着你吧。”
    因为拥抱的姿势,谢印雪看不到步九照脸上的神情,他只知道步九照很久都没说话,再开口时,他的嗓音变得很哑:“我和你说过的,在这个副本里,你问我什么,我都告诉你——无论何事,你还有问题没问完,你快问我。”
    “我不用问,我什么知道,你有什么秘密瞒得住我?”谢印雪轻笑,“倒是你,你还记得吧?我在青山精神病院说过我会答应你一件事,什么事都行,你现在想好要我为你做什么事了吗?”
    “我想好了。”步九照说,“我想看雪落在你身上。”
    谢印雪松开他,看了一圈空蒙无雪的长雪洲四周,叹气道:“你真是为难我。”
    步九照抿唇:“长雪洲的雪从不停歇,我也不清楚这个副本里的长雪洲为什么不下雪。”
    “好了好了,也不是很难,看着我——”
    谢印雪抬起左手,指间捻着一朵梨花,下一刻梨花花瓣散开,翩然飘旋坠下,长雪洲也再一次降下漫天大雪,落在他和步九照发间,乍一望去,两人似已携手白头。
    谢印雪仰起面庞,伸出嫣红的舌,让一片白雪落在舌尖,他再捧住步九照的脸,贴近亲吻上去。
    那片冷雪在两人交缠的舌间融化,纵使千年万载过去,白骨成灰、诸界覆灭,这一吻的余温,也会永远留存在步九照心上。
    谢印雪最后问他:“我咬破你舌头可以吗?”
    步九照笑笑:“不可以。”
    说罢,他牵住谢印雪握剑的那只手,控制着谢印雪将剑捅入自己的腹部。
    谢印雪眼里瞳仁颤着,他要松手,步九照却不让他松。
    他用手掌包裹着谢印雪的手,带着青年持剑一寸寸往上,撕裂皮肉,斩断肋骨,劈开自己的身体,一字一句,如同施下永生永世的诅咒般道:“谢印雪,我不知道你前世会不会也是业火下的亡魂之一,但就算是,往后你也不能恨我了——”
    “——你只能爱我。”
    剑身入腹无声,骨断肉绽无声,赤血落雪也无声,唯独此言掷地有声。
    坐在乌篷小舟上的秦鹤望见这一幕,不禁心神惧震,身后往后一靠,道一句:“步九照……算你有种。”
    “谢印雪杀了步九照?!”刘斐看呆了,他们听不到步九照和谢印雪的谈话,只能看见满地洇开的血色,“为什么?他们不是相爱吗?”
    虞佳忆却看着秦鹤缓缓道:“祭阵阵法法眼……是在步九照身上吧?”
    秦鹤坦然承认了:“是,他那层人皮就是祭阵阵法法眼。”
    ——人皮破,祭阵破。
    但是破阵只需要开一道小口,哪怕是一小道划痕,只要破了皮就算成,根本不需要弄出这么惨烈的伤势。
    这个副本里,他没对步九照的能力进行任何压制,谢印雪一介凡人,他纵有通天的本事,也绝无可能伤到步九照分毫,那些伤全是步九照自己弄出来的,因为他想向谢印雪还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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