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通。
    衔池倏地笑了一声,扶着案几起身。
    她也没想到自己在这种时候竟还能笑得出来——不过那一刻她想的确实是,若真如此,她死得倒也不冤。
    衔池抱着那件外袍,轻轻推门出来。
    几乎是她刚踏出一步,便看见了沈澈远远过来。
    方才同宁珣那一番拉扯后,她身上的衣裙也略微凌乱,发钗歪斜,耳坠子掉了一只,腕间还残留着他刚刚扣住她手腕时弄出的红痕。
    兼之又被那支箭吓着了,脸上没一丝血色,看起来便愈发像是受了什么折磨。
    胳膊上还搭着宁珣的外袍,金线绣成的蟒纹万分显眼。
    沈澈眼中暴戾的暗色一闪而过,不过片刻,又清风朗月一般,朝她走来。
    衔池没能看清他的神色,只见他要过来,立刻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迅速摇了摇头,又指了指手上的外袍,示意他走。
    这一套做完,便意识到不对。
    她站的这儿是宁珣现在那间房的视线死角,可沈澈那儿不是。
    ——宁珣若还在门后,早在她看见沈澈的第一眼,也就看到了他。
    沈澈这时候无故转身,未免显得可疑。
    好在他想到的比她快一些,连步子都没顿一下,依旧朝这儿走过来。
    衔池明白他的意思,几步迎上前,恭谨福了福身,客气又疏离:“沈世子万福。我家殿下在里头歇息,世子不如另寻他处。”
    沈澈温声叫她起,应了一句“好。”
    就在衔池又行过礼准备转身之际,他又倏而开口:“替我向你们殿下带句话。”
    他话里含了丝堪称僭越的警告:“就说,储君乃国之根本,天干物燥,望殿下多保重,才好应对四海风浪。”
    衔池刚推开一道门缝,便被突然拉了进去。
    门在身后重重合拢,她肩上一沉,是宁珣将她拥进了怀里,埋首在她肩侧。他呼吸刻意放得很浅,却很快:“让孤抱一会儿。”
    衔池绷紧的身子因他这一句便软下来。
    药效磨人,不见她时周遭一切声响皆被放得极大,她远去后折回的脚步,同旁人的交谈,乃至行走间衣料摩擦的声响,每一点儿动静都磨在他心口,胀得发疼。
    见了她又觉渴得厉害,依然发胀。
    宁珣将她落下的碎发拨到一侧,她后颈还留着他方才咬下的印痕,他慢慢摩挲着,替她揉了揉。
    颈上也能试出脉搏,揉捏间便试出来她愈发加快的心跳。
    “心跳得这么快,方才是看见谁了?”
    自然是因为看见了那支箭。
    但她还不知道那支冷箭是不是他授意,不好直说。
    他现在情况特殊,衔池不敢回抱住他,两手便垂在身侧:“不是因为看见了谁,是因为殿下这一抱。”
    他呼吸似乎又沉下去一些,依旧急促。环着她的胳膊青筋暴出,似是在极力克制住什么,落在她身上的力道却仍柔着。
    衔池接着道:“不过方才也确实遇见了人,是沈世子,说……”
    “听见了。孤又不聋。”
    衔池被他一堵,索性不再说话。
    不过他既然听见了沈澈的话,刚刚又为何明知故问她看见了谁?
    即便是想再试探她一回,也不必如此明目张胆吧?
    宁珣抱了她半晌才松开,替她整好衣襟,扶正钗环,连掉的那只耳坠子都被他找了回来。
    他不过刚穿上外袍,便听见外头一阵嘈杂。
    熙宁郡主推门进来时,正见她一直不待见的太子坐在案几旁,撑着头小憩,而旁边替他打扇的正是他自己带来的那个宫婢。
    那宫婢见了她,慌忙行礼,因着除了面纱,熙宁便瞥了一眼。
    也正是这一眼,她突然屏住了呼吸。
    无他,眼前的宫婢虽未施粉黛,却也能看得出勾魂夺魄的好颜色。
    她见过的各色美人也不少,可这是头一个,叫她一眼间便恨不能毁去的。
    好在这宫婢是太子的人。
    熙宁没忍住多看了她几眼,在仔细看过她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眸后,有个极怪异的念头一闪而过——幸亏池清萱没生成这副模样。不然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心。
    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尤其面前这个,不过低贱奴婢而已,她也不知是怎么想到了一处去。
    她还未开口,太子先睁开了双眼,声音喑哑似是还未睡醒:“郡主带了这么多人过来,所为何事?”
    她身后有婢女有侍卫,屋子外头稍远些的位置甚至还站着二皇子,人确实不少。
    熙宁行了一礼,“听府中下人说这儿有人意图行刺殿下,熙宁便带人赶了过来。见殿下无恙,也便放心了。”
    宁珣冷笑了一声,“郡主的生辰宴,有人想行刺孤?”
    熙宁意识到自己失言,立马俯下身:“请殿下恕熙宁失察之罪。”
    “郡主何罪之有,只是好好的生辰,莫叫有心人坏了心情。”他站起身,“以防万一也好。那便搜搜这几间房,看有没有刺客,藏身其中。”
    侍卫早就分别站在每间房门前,宁珣话音刚落,熙宁一抬手,立马便踹开门闯了进去。
    衔池一颗心高高悬起——今日发生了太多事,她只想尽快回东宫,如此才能静下心来。若是被熙宁郡主发现那具尸体,“刺客”也好,“□□”也罢,此事都不会迅速收场。
    她正心神不宁着,手却突然被人握住。
    他手掌宽大而有薄茧,灼人的热意退下去一些,但仍旧很热。
    他攥了两下她的手,力度不重,却奇迹般令她顷刻间安下心来。
    所有人都在外头看各间房里的情形,没人注意到他们。
    衔池抬眼看他的侧颜。
    他忍药效忍得辛苦,一身的汗,鬓角此刻也仍是湿的。
    似是各间房里都查过了一遍,外头侍卫集合到一处,向熙宁郡主禀告。
    衔池迅速挣脱开宁珣的手,规矩立在他身后。
    熙宁转身回房:“回禀殿下,没有异样。许是下人多疑,熙宁一定严加管教。”
    衔池眉心一跳,低头掩饰住自己的不可置信。
    她不可能看错。
    那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在她和宁珣眼皮子底下,有人将最里头那间房的一切都处理妥当了。
    宁珣微微颌首,“既然如此,孤也就不多留了。”
    回东宫的马车上,宁珣一直闭目养神,衔池犹豫再三,还是没开口问他。
    一进东宫,他便回了自己的寝殿,过了半个时辰,又传了御医。
    御医来得快走得也快,想必是没什么大碍。衔池等到傍晚,见他那边一直没什么动静,这才放下心来,泡了澡,早早睡下。
    ——毕竟那药是经她手喂下去的,她多少有两分歉疚。
    满腹心事,自然睡不安稳。
    从梦里惊醒时,她才发觉他不知何时过来了,就歇在她身侧。
    见她醒了,宁珣自然而然抬手,将她收进怀里:“又被魇住了?”
    衔池低低“嗯”了一声,一反常态地伸手勾住他腰腹,像是借他的体温让身体忘掉梦里那冰凉的湖水。
    她闷闷道:“殿下,我去拿外袍时,看见了一些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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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既然信孤,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跟孤说的?”◎
    夜色深沉, 屋里没点灯烛,漆黑一片。
    衔池刚自梦魇中惊醒,本会分外怕黑, 这回却拦住了要起身点灯的宁珣,声音很轻:“殿下。”
    宁珣“嗯”了一声,将她收紧在怀。
    黑暗将无关声响遮掩下去, 也遮掩住他的眉目, 为她藏住他的神情。她埋首在他胸膛,闭上眼睛, 耳边便只有他的心跳声, 沉稳确凿,无关真假。
    像短暂地从这虚虚实实中逃开。
    他身上带了些凉意——还是头一次。贴近了便能感觉出细微的水气氤氲, 像是刚沐浴出来。
    过了许久,她才睁开双眼, 像是终于养起了精神,在继续说暗箭之前,先微微仰起头, 问了一句:“殿下中的药可解了?”
    “退下去了。”他摩挲着她的腕骨, “下药的人大概是怕孤只尝一口,剂量加得不轻。御医看过了,没有大碍,只是这两日难熬一些。”
    那就是并未完全消退。
    手腕有些痒意,衔池往回抽了抽手无果,便默默埋首回去,不再有多余动作。
    宁珣笑了一声, 终于松开她的手, 转而缠上她睡前散下的发丝。
    “方才你说看见了什么?”
    衔池一凛, 清了清嗓子,将那屋子里的情形细细对他讲了一遍。
    她说这些话时没抬头,也不再像以往一般关注他的神色,似乎只是单纯告知与他。
    就像是已经认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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