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她在东宫三四载,愣是一回春猎都没去过。
    ——这一回没去成,恰是因为不久后的殿试。
    二皇子那边自然不愿宁珣参与这次殿试的相关事宜,为了万无一失,他们动手得过早了些,连累着这次春猎都没去成——还是从她这儿动的手。
    那时候宁珣入口的东西还都需查验,没法儿从吃食下手,他们费了一番周折,将毒藏在了香料中,随着香燃起,慢慢便会吸入。
    东宫惯用的是龙涎香,除了圣人和太子,别处都用不得——因此便更没有人想到从香里查验。
    衔池从他们手中拿到了香,便寻机会掺进了书房的香炉中。
    毒并非剧毒,只是会叫人头晕数日——御医查不到缘由,即便开了药,也见效缓慢。
    如此一来,太子身体不适,自然便错过了殿试。
    那段时日宁珣一直叫衔池近身伺候笔墨,因此他头疼了几日,她也便陪着头疼了几日。
    可如今,沈澈自除夕夜后,便再没同她传过消息。
    一方面是宁禛似乎流年不利,自年后便大小状况不断,朝中不停有人参他——宁禛原本仗着圣人宠爱,分毫不惧这些小事儿,可小福子一案上,即便后来在证据上洗清了他的嫌疑,但在圣人心里,还是留下了疑虑。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东宫里陆陆续续换了几批宫人,尤其是能有机会接近她的那些。
    毕竟她说自己是二皇子派来的暗探,即便投了诚,东宫有所防范也合常理。
    她这儿被盯得厉害,一批一批清洗下去,这段时日沈澈的人想联络上她便难了。
    衔池生怕中途有变,数着日子过了十天,终于盼到了春猎。
    猎场正逢一年里景色最好的时节,花明柳媚,燕语莺啼。
    春猎诸事繁杂,白日里宁珣还有些需要应付的人和事,教她学骑马自然而然便落到了夜里。
    刚好夜里不似白日人多眼杂,少了人声,周围便更安静些,猎场空旷,甚至能闻见刚刚萌发的青草香。
    衔池也乐得自在,唯有一样——不同于长乐带着她闹着玩一般的教法儿,宁珣教得几近严苛,她这两天光是抓缰绳都抓出了一手的红肿,有的地方还磨起了水泡。
    好在她常年练舞,体力充沛,耐力也比常人好一些,才跟得上他。
    第一夜学完回营帐,她便几乎是一瘸一拐着,他捧着她手上药时问她:“坚持不住为什么不说?”
    好像只要他不喊停,她便能一直练下去。
    衔池两手火辣辣地疼,蹙着眉看他一眼,“殿下为什么不停?殿下不停,就说明我应当还撑得住。”
    宁珣被她一堵,有些好笑地看她:“你自己不舒服了,该叫停便要叫停。一味忍着算什么?”
    给她上药的手却不自觉轻下去。
    于是第二夜,他便刻意延长了时间,等着她撑不住主动下马。
    一直等到她体力耗尽,宁珣实在看不下去,翻身上马,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护在怀里,“这么倔的性子到底是怎么养起来的?”
    她累得不想说话,任由他又将她一路抱回了营帐。
    第三夜。宁珣本以为她前一晚累得狠了,总会休息两天,没成想天色刚暗下去,她便换好了骑装,拿着马鞭等他——眼神依旧发亮,像是已经歇过来了。
    她那双手,昨夜给她上药时宁珣看得眉头就没展开过。
    他叹了口气,拗又拗不过她,只能温声哄着劝:“来日方长,骑术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你若是想学,我以后常带你过来。即便不来猎场,去京郊也是能跑马的。”
    也不知为何,近些日子她最听不得来日方长这四个字。
    于是还是去学了。
    衔池虽学得狠,见效倒也快,教到第四夜,她便能自己简单地跑马。
    刚学会的瘾总是格外大,隔天她便趁着午后去找没什么人的林中空地,自己慢慢地骑——她是心血来潮,没告诉宁珣,便打算趁他回去之前先一步回去。
    正在她准备打马回去时,远处突然走过来一道熟悉身影。
    春意正盛,他穿了骑装,身上的玄色披风格外厚实压风,随他步伐猎猎。
    衔池冷不丁看见沈澈,心下一惊,后知后觉记起朝中重臣也会参加春猎——沈澈虽不在朝中任职,可镇国公会来,他这个镇国公世子自然也便要随父同行。
    她心神慌了,没注意马鞭打了下去,马骤然向前冲去——
    沈澈像是完全没看到一般,依旧稳步朝她走来。
    两人间距离猛然缩短,衔池用尽全力急勒缰绳,马蹄高高扬起,几乎要踩到沈澈身上,又重重落在他身前不足十寸远的地上,尘土飞溅。
    衔池骤然松下一口气,趴在马背上久久缓不过来,心跳剧烈。
    沈澈抬手摸了摸马——宁珣挑给她这匹马性子温顺,也格外亲人一些。
    他抬眼看向衔池,话音温柔:“上回你走的时候看我的眼神,我还以为,你会想杀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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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世子自己逛也便罢了,硬拉着孤的人,是想做什么?”◎
    衔池冷笑了一声, 慢慢坐直了身子,缰绳向后一扯,马往后退了两步。
    她在马背上, 自上而下望着他,一言不发。
    “生气了?”马蹄溅起尘土,沈澈握拳掩在唇边, 低低咳了两声, “因为宁禛去的那趟?”
    看样子他是专程来解释的。
    衔池心念一动,顺着他说:“一枚弃子而已, 有什么资格谈生不生气?难为世子还上心。”
    他面色上叫人看不出什么来, 话音带笑:“为什么觉得是我?”
    “世子与二殿下的关系人尽皆知,二殿下发难得那般巧, 世子难道会不知情?”衔池一手按在鬃毛上,微微俯身直视他双眼:“若是当日我行差踏错半步, 世子现在能去看的,只有白骨一堆。”
    他轻笑了一声,眼中突兀显出几分怀念:“入了东宫一年, 旁的不说, 脾气倒是变回去些了。”
    沈澈向前一步,饶有兴趣问她:“既然怨我,方才为何不借机杀了我?”
    在春猎的猎场,众目睽睽之下?若是能的话,她自然也想。
    她觉得他几乎不可理喻,出口的话难免冲着:“世子说笑了。若是我想杀就能杀,世子怕是不知道已经死了几回了。”
    “火气倒是不小。”他笑着叹了一声, 却丝毫不见恼怒, 只温和看着她解释道:“我那表兄, 有时做事确实欠考虑些。”
    “世子这话,难不成当日还是二殿下自己的意思?”
    衔池并不太相信——据她所知,宁禛一向仰仗沈澈,除了极偶尔会自作主张,其余时候事无大小,都是等沈澈裁决。
    让她投诚是沈澈安排的,这么短的时间里,若没有沈澈授意,二殿下即便想唱反调,又怎么会反应得如此及时?
    “是他一时冲动,但也不全是他的意思。”
    他解释得跟没解释一样,衔池皱了皱眉,狐疑看向他。
    沈澈笑起来,“衔池未免太不公平。你只疑心我,就不曾疑心,是你的殿下亲手布的局?”
    “那些证据会在那一天出现在东宫,除了你我,还有谁知道?你拿到以后会送去哪儿,又是谁最清楚?”
    “再退一步,此事最终受益的人是谁?”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否认:“不可能。”
    发觉沈澈望着她的眼神若有所思,她立马补上一句:“太子前后的反应……不太像是他所为。”
    衔池寻思了一会儿,佐证一般替他分辩:“那日二殿下在书房时,太子说过,不会将小福子死前见过他的事儿禀给圣人。连二殿下强闯东宫书房,太子也只当没发生过。”
    宁珣只在那日一早先发制人,将证据交给了圣人,后来便再没过问这桩案子。
    沈澈笑着摇了摇头,语调轻缓:“小福子死前都见了谁,只要圣人彻查,自然能查出来。至于擅闯书房,东宫里圣人的耳目可不少。太子不说,圣人难道就不知道?”
    “更何况此事过后,太子那边对宁禛的弹劾就没停下过。宁禛因此事被压,直到现在,都没完全翻过身来。”
    衔池眉头紧皱,本还想反驳,可意识到自己不该在沈澈面前表现得太在意,便将话又咽了回去。
    沈澈往前又走一步:“宁禛说不知道你给太子灌了什么迷魂汤,我看,该问问太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这步棋一石二鸟,既能试出来你是不是真心投诚,又能参宁禛一本。”
    沈澈停在她面前,伸手给她,“总之,好在你拼命拦了宁禛,打消了他的疑虑。可我很好奇,衔池拦人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
    他意味深长地一顿,“是怕自己暴露,还是怕他为此受难?”
    他近一点,她便不自觉地往后仰一点,直到他的手停在她面前,“下来。”
    他话中质问的意味太明显,衔池的手狠狠一攥,再抬头时却是笑着的:“我以为阿澈舍掉的是我,也没多想,不过是给自己留条生路罢了。”
    同她最开始的话对得上。
    沈澈闻言没再说什么,手却一直等在她面前。
    衔池垂下眼睫,默了片刻,将手搭上去。
    她刚要借力跃下来,便听到身后隔了很远有人沉着声叫她,嗓音低沉,隐隐又有些迫人:“衔池。”
    她不必回头,就知道是宁珣。
    心虚之下,她下意识往回缩手——正搭着的那只手却骤然握紧。
    衔池慌张抬眼,对上沈澈沉静视线:“下来。”
    沈澈握得很紧,她知道自己一时半会挣脱不开,与其当着宁珣的面一直这样僵持着,还不如下去。
    几乎是瞬间她便想明白,借着他的手下马。
    她两脚踩到实地上那刻,沈澈也便松了手。
    几乎是同时,马蹄踩碎的青草香浓郁起来,宁珣勒住缰绳,停在他们面前。
    沈澈不紧不慢地行礼,衔池也随着见了一礼,听着宁珣沉声叫了起,一时却不敢抬头。
    “沈世子雅兴,镇国公正在找世子,世子倒是只身一人过来闲逛。”
    “也不及殿下,二殿下和四殿下正陪着圣人围猎,太子殿下倒是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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