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爷子倒是突然问:“你最近挺关注江之的?”
    “爷爷……”顾沉舟刚说了两个字,就被顾老打断了。
    “别打马虎眼,”顾老说,“好好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想君达那个小子进京?”
    郑家是顾家的老部下,顾老爷子年轻时候的时候也见过郑君达一两次,郑君达刚步入仕途的时候,顾老爷子也是扶了一把。但后来顾郑两家联姻,郑君达出去做官,几年之后反倒再没有见了。
    顾沉舟抬手捏着草帽边沿:“有人在背后暗暗支持张腾和郑书记打对台,在这个敏感的时间,哪怕不是为了对付顾家,也是在对付顾家。”
    顾老接受这个说法:“让他进京呢?”
    “爷爷,不是我让他进京,是他自己要进京的。”顾沉舟声音淡声说,“郑书记被一个快要退休的市长打败了,除了进京找关系还能往哪里走?支持张腾的人如果是为了对付顾家,之所以将焦点集中在郑书记身上的原因,除了让郑书记凭借自己的身份搅乱组织部长的后院,还有什么?——难道因为江之市郑书记才有八斗位高权重?”
    顾老爷子拿着钓竿半晌,微微叹了一口气:“小舟,我们这样的家庭,家里是不能闹出事情来的。”
    “爷爷,我跟您发誓,我没有动过郑书记一个指头。”顾沉舟说,“他以为我动他……”他抬了头,顺着草帽的边沿,看见明亮的火球在天边洒出万丈光芒,“一半是支持张腾的人诱导,一半,”他眯起眼,微微冷笑,“大概是自己做贼心虚吧。”
    又是一阵逼人的沉默。
    “进来吧,”顾老爷子突然说,“你来得晚,新军今年已经五十了,再拖下去,顾家要有断层了。”
    顾沉舟缄默一会,低声说:“再等等,爷爷。等换届之后,我想好好看一看这一次的换届选举……”
    这天晚上,郑月琳下班之后就亲自驱车前往京城高中,去接放学的顾正嘉。
    跟着同学一起从学校走出来,顾正嘉看见郑月琳的车吃了好大一惊:“妈,你怎么来了?”
    “带你去外公家吃饭。”郑月琳简单说,对着站在顾正嘉旁边的男同学点点头,在顾正嘉和对方道别后,就打开副驾驶座车门让顾正嘉上车。
    “怎么突然去外公家吃饭?”顾正嘉奇怪地问,郑月琳做事一向有计划,平常临时改变计划什么的,她都会提前通知他让他做好准备,“也不先跟我说一声。”
    “你大舅回来了。”郑月琳回答,按下车载收音机收听新闻。
    顾正嘉这才发现自己妈妈的心情不怎么样,他小心地瞅了驾驶座上的郑月琳一眼,老老实实地闭上嘴巴听广播。
    车子到达郑家的时候,正好是吃饭时间。
    郑君达的突然到来显然让郑父郑母极为高兴,桌子上摆了满满一桌子菜,还开了一瓶茅台,酒都倒在杯子里了。
    走进家里,郑月琳终于露出了一点笑脸,带着顾正嘉问候了父母就一起坐到桌上,一顿饭吃得有说有笑。
    饭后,顾正嘉和郑君达一起在客厅看新闻,郑月琳则帮着母亲收拾桌子,在将碗筷都收进厨房后,郑母推了推郑月琳:“别忙了,去你爸爸的书房吧,你爸爸有点话要跟你说。”
    郑月琳神情冷淡地摇摇头,接过母亲手中的手套:“我来吧,什么事这么急,连这十来分钟都等不了?”
    “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郑母低声责备,“他们一个是你爸爸,一个是你哥哥,要说说你就听着点呗,不成的话另一只耳朵放出去不就好了?”
    “如果我不听就不会带正嘉回来了!”郑月琳说,顿了顿,她又说,“我每次带正嘉见大哥,大哥是怎么做的?话里话外拐着弯儿要正嘉讨好他爸爸再和他大哥作对!他想干什么?哪怕不喜欢沉舟,他怎么能这样带正嘉?那时候正嘉才几岁?四岁五岁有没有?——哪怕是他如愿了,沉舟真的不回来不进政坛,顾家还有那么多姓顾的子弟等着提拔,资源能朝他再倾斜几分?”
    “小声点!”郑母责怪地轻拍了郑月琳一下,“你大哥是心病,当年如果顾家的大儿子没有闹那一次,你大哥就顺利升上去了,现在哪里只有一个地市级书记的位置?”
    “那是新军的决定!”郑月琳冷笑说,“他都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了,还以为这是在过家家?当时沉舟才几岁?在家里闹一下新军就改了决定了?——当时不帮是因为他就没有这个资历和能力!没错,凭顾家的能力,真要争那个位置是争得到,当时如果争到了大哥现在确实不止一个地市级书记。但凭什么啊?他是组织部长的妻兄不是组织部长的亲哥!这妻子还是第二任的!”
    在自己母亲面前,郑月琳的怒气几乎实体化了。
    郑父或许更疼儿子,郑母却偏向女儿。在她心里,也没有出嫁的女儿一直帮娘家的道理——而且地市级书记,说出去也确实也不错了不是?
    她叹一口气:“我就说,你当年就不应该嫁进顾家。顾家位置高不错,但你是第二任,前头还有那么大个儿子……这过得哪里是个滋味啊,你就算是为了好朋友,也不能赔上自己一辈子啊。”
    十几年了,每次听见这个名字,郑月琳都觉得再说不下去。
    这时候她也没心情跟自己母亲抢洗碗了,她按了按额头,半天才开口,带过了这个话题:“……算了,我去爸爸那边,反正早晚要说的。”
    见自己女儿这样,郑母也没办法,话都不好多说,只能讲:“去吧,这里我来就行了。”
    郑月琳转身去了书房,从厨房出来经过客厅的时候,她往沙发的位置看了一眼,看见郑君达正在和顾正嘉说些什么,顾正嘉的脸色有些苦,时不时地冲对方点点头……
    郑月琳没有再看,敲敲门进了书房。
    “爸,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一个小时后,郑月琳从书房出来,带着坐在沙发上的各种压节目的顾正嘉一起离开。
    他们离开后,郑君达走进书房。几分钟后再出来时,神情已经带上了些明显的冷意。
    “妈,”坐在回家的车上,顾正嘉开口,“大舅这次回来,好像更……”
    “讨厌你大哥了?”郑月琳一边开车一边冷冷问。
    顾正嘉含混地应了一声:“大舅好像挺生气的。怎么突然就从外边回来了?”
    “工作上不顺了。”郑月琳说,“他觉得是你大哥动的手。”
    顾正嘉吃了一惊:“不会吧?”
    “我也希望不会。”对着自己的儿子,郑月琳终于吐露了一点心里话——她是觉得顾沉舟不会这样做,但她对顾沉舟又有几分了解?这件事……究竟是郑君达自己斗不过别人,还是确实有人在幕后动手?
    “回头我找你爸爸说说,”郑月琳抓着方向盘低声说,顾正嘉长大了,她做决定的时候也不再特意避开他,“看你大舅的到底是什么事,然后再说吧。”
    “嗯。”顾正嘉说。
    当天晚上回到天瑞园,郑月琳就把事情跟顾新军说了,顾新军也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
    但事情到这里并不算完,两天后,郑月琳穿着法官袍正要上庭,就接到顾新军的电话。通过长长的信号传递,顾新军的声音有点低冷:
    “月琳,你大哥这动作不少,看来是用不到我这个小小的组织部长了。”
    郑月琳微微一怔:“什么?”
    顾新军又说:“张腾背后的人不是沉舟,我还不至于连我儿子有没有动手都发现不了。沉舟是往江之那边伸了伸手,但不是对你大哥。他这么肯定是沉舟伸的手,是还记着当年的事?——当年不让他上,是我顾某人自己做的决定!我顾某人再没本事,也不至于被我儿子捏着做事。”
    郑月琳唇角抽了抽,旁边的助理小声提醒她快开庭了。她摆摆手,对电话说:“我知道了,晚上回去说,我就要开庭了。”
    电话那头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挂了。
    郑月琳站在原地深吸几口气,把所有纷乱的情绪都抛到脑后,冷着脸迈开大步走向法庭。
    两天时间,从顾沉舟到顾正嘉再到顾新军,郑月琳恼火的发现自己身旁姓顾的几乎都被郑君达得罪了。
    但恼火归恼火,自己大哥终究是自己大哥,同样的血缘,从小到大的感情,郑月琳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而一旦决定要做什么,这位高等法院的女性法官总是异常雷厉风行。
    她抽了个空,驱车到了墓园,来到沈柔的墓碑前,絮絮叨叨好长时间,下定决心往沈宅开去。
    整整十六年。
    十六年前,她是这里的另一位小姐。十六年后,开门的女佣朝她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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