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坐在院中,一旁的暗卫屏着气,倒出冰鉴里的茶水,而后埋头垂手,一眼都不敢多停留。
    做工精致的白瓷杯刚握在手里,外头就惊慌失措地跑来一个暗卫。
    “阁主!阁主!少阁主他!——”
    陆展清踏声而至。
    杯中的茶水晃出了几滴,溅在桌面上。
    林逸手中生风,强劲的内力就将那名前来通报的暗卫震出数十米远,倒地而死。
    “让少阁主见笑了。”
    林逸晃着手中的杯子,斜他一眼:“如果宝贝徒弟是来感谢我送过去的影三,心意我收到了。”
    陆展清用脚碾净了靴上的血,不紧不慢道:“我还以为师父要与我玩上一阵子虚以为蛇,怎么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
    他轻笑着,眼里却盛着寒冰。
    “不会是因为参与了阴阳当铺谋划这件事被徒儿查到了吧。”
    林逸的动作一顿,眯起双眼:“你在胡说什么?”
    陆展清瞥了一眼满院子黑压压的暗卫,道:“我说的不够清楚吗?”
    “师父从鬼灵派事情开始便一直参与了谋划,把刘醒制作成灵傀只是为了让我们查到阴阳当铺,而后设计除掉度霜镇那些无辜的村民,成功搭上了辛怀璋与纪连阙,甚至还在圣上面前摆出一副忠君可靠的样子。”
    “两位侯爷对你所说言听计从,可不管是漠北还是南域,阴阳当铺到现在一间也没倒,反倒是红药子的说辞愈演愈烈,让人们对四家的嫉妒愈发深重。”
    林逸面露阴狠,袖风轰杀了数个竖着耳朵听的暗卫。
    剩余的暗卫惊慌失措地翻身逃开。
    陆展清取出明雪,缓缓绕在腕间。
    “师父这段时间不杀我,不过是知道,你最看不起,却一直没能除掉的影三,是四家之人,想从我口中得出三三的去向罢了。”
    “可惜啊师父,如果你不是那么急着想杀三三,或许在你的操控下,‘极’早就现世了。”
    院中无名风动,砂石尘土被林逸袖中恐怖的内力卷动。
    “师父,你以为影三死了的那几日,知道他被谁带走了么?”
    明雪白光大亮,破开林逸掀起的石桌。
    陆展清脚尖一点,旋身到了院墙上。
    “自然是您那个,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合作伙伴。”
    陆展清笑着,发狠般地朝他袭去,讽道:“师父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三三身份的,一定很生气很被动吧,所以才连连把人邀请到千巧阁来。”
    “陆、展、清!”
    林逸怒喝着,衣袍烈烈作响。
    强劲的内力凝成一把虚幻的巨刀,朝陆展清迎头劈下,石墙与地面瞬间被凿出一道极深的沟壑。
    林逸的内力和武功都在陆展清之上,更别提陆展清为了避其锋芒,长期服药化去内力。
    巨刃嘶鸣着,变幻的刀影很快让陆展清猛退几步,脸色泛白。
    他心神绷紧,避开迅疾而下的一刀,语速极快:“师父找‘极’,不就是为了获得极致的名声,让这天下人都感念你的恩德,好忘却你洗都洗不掉的娼妓之子的出身么!”
    林逸面容扭曲,杀意肆虐:“你住嘴!住嘴!!”
    算计得极为精准的一刀斩在陆展清还未完全痊愈的肩头,他猛地吐出一口血,手扶着泥土飞溅的地才站稳起身。
    “死!给我死!”
    林逸操纵着内力,双眼通红。
    那巨刀搅动风云,发出令人心惊的嘶鸣。
    “好可惜啊师父。”
    陆展清擦去唇边的血迹,从袖口里拿出红色的回函,道:“三日前,我就已经把这些都写下,让敬平把消息告知两位侯爷,您派着一路跟踪的闵南倾,没有告诉您么。”
    惊骇的刀刃因过度意外而停下。
    “您为了掩人耳目,与闵南倾上演一出周瑜打黄盖,而后让他一直在诛恶台监视丁酉与敬平。可惜,他没拦住我的人,消息传出去了。”
    陆展清看着林逸那张终于露出急切的脸,道:“师父快动手,再不快些,两位侯爷一会儿就要到了,万一刚好让他们看到你对我动手——”
    陆展清眼中满是疯魔的积郁。
    “你的好名声,可就不保了。”
    林逸神色来回变幻,松了心神,那巨刀没了牵引,一瞬而溃。
    陆展清不动声色地调动着内力,严阵以待。
    “知道又如何——”
    林逸变幻的表情凝滞成了凶狠,他重新蓄起内力,道:“我先杀了你,多的是任我解释的机会!”
    石墙上砖瓦一块块被卷起,撕裂。
    肉眼可见的所有东西都被林逸的内力搅碎,重新化成一把灰色的长刀。
    陆展清处在刀下,浑身的内力被控制着无法转动,额上青筋暴起。
    “师父,我都等不及看你声名狼藉,万人唾骂的样子了。”
    生死一瞬,两道白光与长刀碰撞出强大的内息,院内所有东西都被卷出十几米开外。
    辛怀璋与纪连阙如约而至。
    强如两人,都被林逸的内力撞退了几步。
    尘土飞扬中,纪连阙咬着牙,道:“真不要命啊。”
    不知道在骂谁。
    从林逸这离开,已是风露中宵,纪连阙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对辛怀璋说:“累死小爷了,抚顺候自便,我去寻温香软玉了。”
    纪连阙一副放浪形骸的样子让辛怀璋很是瞧不上,他甩了甩袖子,兀自消失在长街尽头。
    驯在半空跳下,单膝跪地:“主上,您让我打听的王家灭门案,已经整理好了。”
    纪连阙揉着眉心:“你是不是跟他们是一伙的,累死我好换个主子?”
    驯虽知纪连阙在开玩笑,但仍是一板一眼答道:“主上明鉴,驯绝无此心思。”
    纪连阙接过驯手上册子,叹了口气:“原本还打算回家休息,罢了,去慕家吧。”
    驯瞧着他的脸色,面无表情地应和:“慕少主有您这样的兄长,实属幸运。”
    纪连阙被夸到点上,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怎么样,有我这个哥,不亏吧。”
    慕长宁翻看完册子,一本正经地点头:“着实不亏。”
    “就是草民愚钝,没明白为何当时王家下狱后,圣上明明下令了赦免,却还是落得如此。”
    纪连阙哼笑一声,放松身子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道:“草民就不要知道了,弟弟的话,那还是得告诉的。”
    “哥。”
    慕长宁从善如流地配合他,似笑非笑:“草民的命可在那王子衿手里,小侯爷不告诉,那也只怪草民没这个福气了。”
    纪连阙嘶了一声,坐起来,道:“那王子衿还敢威胁你?”
    “不过说来也蹊跷,当初一向清流的王家不知为何账面上竟多了好几万两白银,白纸黑字,罗列清楚,被告到大理寺,这才被打入天牢。”
    “而后中途几经波折,最终圣上还是相信王奉节的为人,下了赦令。”
    慕长宁翻到最后一页,道:“是一位叫做罗青松的人,抄的王家。”
    纪连阙突然直起身子:“罗青松?那不是抚顺候的副将么?这么说,是辛怀璋私自篡改了旨意?”
    “王家是文官,辛怀璋是武将,更别提他二人一个在漠北一个在南域,八竿子也打不着啊,什么仇怨如此深重,篡改圣意还要千里追杀?”
    纪连阙摸着下巴,敏锐的嗅觉让他意识到了什么。
    “好弟弟,你可是送了我一份大礼。”
    慕长宁还没来得及接话,纪连阙就已然三步并做两步,身形极快地消失。
    宽阔的屋子突然安静下来,慕长宁又仔细翻看了几遍,提笔誊抄了两份,唤来了明烨。
    “一份给影二五,一份给少阁主,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明烨利落地点头,提气跃上屋顶,消失不见。
    夏风晃动竹影,在门板上漾着一道又一道的黑影。
    慕长宁把烛台放在床头,拿出枕头下的木匣子,又一字一句地把每封家书都读了一遍后,才把木匣子抱在怀里,沉沉睡去。
    夏天闷热,梦中易多思。
    沉沉晦暗中,慕长宁梦见了陆展清。
    陆展清脸上挂着浅笑,压在他身上,与他交换着缠绵悱恻的吻。
    “三三。”
    他好似听到陆展清一次又一次地唤他,吻一路游移而下。
    慕长宁在睡梦中,呼吸急促,喉间溢出几声气音。
    “三三,长宁。”
    那低沉沙哑的轻唤仿佛就在耳边。
    慕长宁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
    每回都是这样,不管自己喊几遍少阁主,陆展清依旧我行我素。
    大不了就是多亲自己几下,把自己迷得魂不守舍。
    可那也没办法。
    慕长宁想,他喜欢极了少阁主因他失控的样子,甚至,想看更多。
    直到蝉鸣聒噪,慕长宁才猛地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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