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不肯,而是实在力不从心。
    这事说起来实在郁闷,自己这孱弱的身体,将来如何才能让两人都快乐?!
    强身健体决不能停!
    “什么时辰了?”他问道。
    游萧单手撑着脑袋,意犹未尽地看着他:“不到巳时正。”
    苗笙表情裂开,立刻转身坐了起来,靠在床头发懵:“五个多时辰?!睡了这么久?”
    “倒也不算,毕竟昨晚我们耽误了不少时间。”游萧也跟着起身。
    苗笙腹诽——炫耀什么?!
    游萧知道他不好意思,应当也不算是害羞,毕竟笙儿主动起来还是挺主动的,大约就是觉得大白天聊这些很不妥,很羞耻,便也不再逗他,下床撩起床帐,拉开窗帘,还把窗户开了半扇,让日光照进来。
    屋里足够暖和,就不怕外边的寒气,况且今日没有风,不算太冷。
    苗笙扭头往窗外望去,看到了阳光映照的雪地,又怔了怔,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昨日午后那阴沉的天,陆东篱死去时漫天的飞雪,再次悲从中来。
    一场欢愉只能暂时转移他的注意力,但他究竟是失去了一个知己好友,这怎能让他不伤心。
    游萧用内力加热了盆里的水,绞了脸帕给他擦脸,看到他又开始泛红的眼眶,轻声叹了口气。
    “人死不能复生,笙儿,节哀顺变。”
    苗笙接过热乎乎的帕子,垂眸道:“你来教一教我如何顺变。”
    游萧坐在床边,温声道:“生老病死本就是人生常态,我们没办法与天斗,就只能接受这个结果。人总是难免一死,放在时间长河里,几十年也只不过弹指一挥间,早一步晚一步罢了。我们总会与陆兄在另一个世界里重逢,所以,别把他的离开当做永别,就当是暂时分开吧。”
    苗笙仔仔细细地用帕子擦着脸,把残红未退的一张俊脸擦得湿润鲜活,表情却阴沉着,末了把脸帕往游萧手里一扔,一边下床,一边轻轻哼了一声,低声道:“屁道理还真多。”
    游萧:“……”
    怎么把文雅人的粗话都给逼出来了?
    “我哪儿说得不对吗?”他追上去,帮苗笙披外袍。
    苗笙深深地叹了口气:“没什么不对。”他望着游萧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忍不住道,“难怪人都说,太聪明的人显得寡情,就是你们把道理想得太透彻了,不悲不喜,好像不为人情所累。”
    游萧怔了怔,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澄澈的眸子微微一转,露出委屈的神情。
    他向前跨了一步,抱住苗笙的腰,低头将下巴抵在对方的肩膀上,低声道:“谁都可以这么说我,但你不行。”
    听了这话,苗笙心中猛地一动,一股浓重的内疚猛然涌上喉头,哽得他说不出话来。
    是啊,游萧对别人理性又凉薄,可他所有的深情全都给了我。
    我有什么立场责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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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陆东篱最后一个好友,苗笙原本想帮他料理后事,但贺北海和雁南楼已经将此事揽了下来,他不好越俎代庖,于是也就没表现得多么积极。
    想来陆东篱应当是希望自己的两位兄长送他最后一程,这没什么好争的。
    于是这一整天,他都在陆东篱的房间里,替对方整理遗物。
    江湖浪子向来没什么负累,苗笙慢吞吞地整理,最后也只收拾出来一个小小的包袱,除了宝剑和几件换洗衣服,几乎没有别的随身物品。
    著名话本大家东篱先生连本睡前读物都没有,要不是他说起话本来头头是道,有时候真的很难把他和那个把故事写得精彩动人的作者联系在一起。
    最后苗笙翻了翻他的床铺,意外地在枕头下边找到了一封信。
    信写得很简单,其实就是交代后事,无非是待他死后,将他与妻子合葬,身价财产有多少也一并写了个清清楚楚,讲明全都赠予自己的两位兄长,脖子上一直挂的护身符就是印鉴,可以拿着这个去找他相熟的书商,由对方带领去找存钱的钱庄。
    陆东篱心存必死之意,苗笙现在已经全然清楚,对于这样一封遗书,也就见怪不怪了。
    只是看到他熟悉的语气,用调侃的方式将身后事交代得明明白白,就好像他本人在面前说话,音容笑貌皆浮现在眼前,直让人潸然泪下。
    “笙儿。”游萧在外边喊了一声,接着便推门进来,看见苗笙又掉眼泪,心疼地把人搂在怀里,“不哭了,不哭了。”
    他不适应这样的苗笙,此人身体弱,但性子确实硬,以前受尽磨难,清冷不乐意近人,最多见的是爱生闷气、发疯,却很少见对方哭。
    现在苏醒过来,没了那些前尘负累,脾气好了不少,比之前更乐观温和,也能体谅别人,便也容易被触动。
    但游萧不喜欢看到他因为伤心而哭。
    苗笙这两天总是抹眼泪,也觉得自己颇有些矫揉造作,不想让他看低了自己,于是侧过身去,匆匆擦去脸上泪痕。
    “没什么,看到东篱兄的遗书,一时感慨罢了。”他鼻音有些重,把手里的信笺递到游萧面前,“一会儿要带去给贺北海他们。”
    贺、雁二人那边准备得也很迅速,昨日晏秋帆和谢青枫将他们的内伤治疗得七七八八,剩下的由他们二人自行打坐调养即可,今日在唤笙楼的帮助下,他们很快选好了上等的棺材,安置了陆东篱的尸身,稍晚便要上路赶往西陵府。
    傍晚时分,大宅里的小厮驾着马车,拉着游萧苗笙等一行人赶赴春来客栈。
    晏秋帆把照雪也带上了,小姑娘很喜欢会讲故事的陆叔叔,得知他的离去,她很伤心,想要来送一程。
    她在医学上颇有些天才造诣,对于生死比同龄人更看得开些,是以两位父亲并未对她撒谎,而是将陆东篱的遭遇坦诚相告。
    客栈外,贺北海和雁南楼已经把车装好,在门口等着。
    他们江湖走镖的,对这些已经轻车熟路,因此也婉拒了唤笙楼的护送。
    马车抵达,大家一个个跳下去,顾夜峰也赶了过来,游萧扶着苗笙下车,两人走上前,把陆东篱的遗书交给了贺北海。
    看到遗书内容,两个汉子都眼眶发红,扭开头抹了一把眼泪。
    “三弟的钱我们不能要。”贺北海道,他看了看雁南楼,征求意见道,“等这次送他回去,我们找钱庄把银票拿出来,找个机会捐了吧。”
    雁南楼想了想:“三弟膝下无子,但他以前就很喜欢孩子,不如捐给慈幼局,帮助一些无家可归的孤儿。”
    “这样也好。”苗笙点头道,“东篱兄应该会感到安慰。”
    游萧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若是捐款的话,这么一大笔钱,还是别一次性捐出,免得被人中饱私囊。”
    “楼主说得是,我们把钱分成几份,多捐几家,回头常去查看。”贺北海道。
    游萧点了点头,接着看向苗笙,温声道:“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苗笙向贺、雁二人拱手道:“预祝两位仁兄一路顺风,平安带东篱兄返回家乡。”
    “陆大哥,以前我对你态度不好,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平小红也很伤心,摸了摸盖在棺材上的篷布,红着眼圈低声道,“要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将来托梦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完成,望你在九泉之下安息。”
    照雪站在她身边,也对棺材挥了挥小手:“陆大叔再见。”
    随后顾夜峰、晏秋帆和谢青枫都对贺北海及雁南楼道了别,目送两人跳上车辕,驾着马车逐渐远去。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洒满天际,是灿烂而热烈的红,像是给这场最后的告别留下了一个浓墨重彩的落幕。
    这一幕取代了陆东篱死去时凄惨悲伤的画面,赶走了那无尽的悲意,让苗笙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他望着天边红霞,默默叹息——东篱兄,一路走好。
    第二天,谢青枫和晏秋帆一家也要离开,他们在这边待了一个月,时间已经不短,游萧也就没多挽留。
    “多谢两位大哥。”大门口告别时,他拱手道,“将来有什么需要,我也义不容辞。”
    晏秋帆抱着照雪,笑呵呵地说:“我们俩以后就是带孩子教孩子,不会有什么大事儿了。”他目光落在苗笙的肚子上,“倒是你俩,过几个月是不是还得我们帮忙?”
    “秋帆。”这话说得太直白,谢青枫连忙阻止。
    游萧淡笑道:“都是一家人,无妨的。”他揽过苗笙的肩膀,“我们还没商定在哪儿生产,若是定下了地点,少不得要麻烦你们跑一趟。”
    苗笙点头道:“相信不久后就会再见面。”
    平小红抱着小兔子,跟照雪挥手:“小雪,有时间了姐姐去碧山谷看你。”
    “欢迎姐姐来做客!”照雪学着大人模样抱了个拳,奶声奶气地说,“小雪一定好好招待你。”
    既然过几个月还能见,大家也就没那么不舍,谢青枫和晏秋帆抱着照雪翻身上马,冲游萧几人一点头,拉动马缰绳飞驰而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平小红感叹道:“都走了,又剩下我们几个,师父,咱们接下来也要走吗?去哪儿?”
    游萧拢着苗笙的肩膀进了大门,往院中走去:“笙儿你说呢?”
    “要不我们……也动身吧。”苗笙偏头看他,“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月,再不走,我怕我很快就走不动路了。”
    游萧摸了摸他隆起的小腹:“好,那我们走,你想去哪?”
    “去五陵渡,我不是最后在那儿落脚的么。”苗笙惦记着自己此前经历的“谜团”,盯着他的表情,“回到终点看一看。”
    游萧面色如常,垂眸道:“瞎说,什么终点,你当时只是昏迷了而已。”
    “小红呢?”苗笙回头看女侠,“你觉得如何?”
    平小红蹦蹦跳跳,很是激动:“好啊!我们会留在五陵渡过年吗?听说那里过年特别热闹!”
    “从这儿过去,绕过凌云府,到五陵渡至少也得半个月二十天,到了就得腊月了,可以直接坐船回汀洲,留下过年也成,到时候再看。”游萧道。
    苗笙勾唇笑了笑:“不用回家陪着阿闲他们?”
    “两个爹爹黏糊得很,不需要我在旁边,再说家里还有弟弟妹妹,他们且不会寂寞。”游萧想起家里人,脸上露出笑意。
    “成,那我们今天就开始收拾。”进了主院,苗笙环顾这住了一个月的地方,心中生出些许不舍,看到陆东篱曾经住过的房间,更添一抹哀伤。
    平小红高兴地跑向自己的房间:“我这就去准备!”
    游萧牵着苗笙的手,先进了书房那边去整理。
    现下阳光不错,屋里炭炉烧得也暖和,他便打开了窗,让屋里的那些盆栽都晒晒太阳。
    兰花们开得争奇斗艳,满屋淡淡馨香,转身又看到一个漂亮的大美人,楼主心情好了不少。
    苗笙腹部渐显,穿的衣裳也越发宽松,幸好是冬日,一层层地套了六七件也不会热,还能挡住凸起的肚子。
    今天他穿了件浅灰色的道袍,外边罩了层深湖绿色的梭织氅衣,却因着身体瘦削,丝毫不显臃肿;一头乌发全都束了起来,用一根白玉发簪别住,露出了修长的后颈,肤色被衣裳衬得更加白皙,玉一般剔透;脚上没穿靴子,而是穿了双云头鞋,配上儒雅的一身衣裳,整个人显得仙风道骨,浑似谪仙。
    他站在书桌边,动作轻缓地整理着自己的那些文稿,袖子宽大有些碍事,他时不时地往上捋一下,举手投足落在游萧眼里,越看越好看。
    “我来吧。”他走到苗笙身边,一个没忍住,低头在对方露出的后颈上轻轻一吻,“你在一旁看着就好。”
    苗笙被温热的嘴唇这么一贴,本能一耸肩,恼火道:“光天化日的,做什么。”
    “什么都没做啊。”游萧假装无辜,“方才见你脖子上有根头发,替你摘掉罢了。”
    鬼才信!苗笙心想。
    年轻人愿意干活,他这个“长辈”乐得在一旁指点,于是他靠在桌边袖起手来,观赏着楼主的一举一动。
    游萧仍是一身黑色劲装,简单利索,显得腰窄腿长,充满了少年人的力量感。
    苗笙偏头打量他,眼神疑惑,主动走到他身边,抬手比划了一下:“你是不是长高了?”
    “我也觉得是,之前跟你说,你都没理我。”游萧转过身与他面对面,站直了身体,发觉苗笙是又显得矮了一点点,原来在自己额角下方,现在只到太阳穴了,“真是长高了,但也没有半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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