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打开,一群侍从牵着小仙童的手鱼贯而出,元莲扫了一眼,冲着最熟悉的冬冬招了招手。
    于是只有成人腰那么高的小孩子兴奋的在一众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蹦跳着跑到元莲面前:“莲尊!”
    元莲拉着常松竹的手将她推过去:“这是小常,你知道么?”
    冬冬消息灵通的很,他当即冲常松竹甜甜一笑:“知道,小常姑娘是莲尊新收的弟子,也是冬冬的小主人。”
    常松竹受宠若惊的回了一个笑:“你好呀……”
    “这孩子叫冬冬,”元莲道:“你跟着他去住的地方看一下,顺便熟悉一下这里,明天开始到正殿中,我看看你最近的修为怎么样。”
    常松竹当然听话的点了头,她半蹲下平视冬
    冬,对他道:“麻烦你啦。”
    元莲听她不自觉的夹着声音讲话,活像在哄孩子,不由提醒道:“冬冬是冬日灵气所化……他化形已经八百多年了。”
    ……也就是说,年龄是常松竹的十倍还多。
    冬冬依然一副天真可爱的样子,笑眯眯的看着常松竹,见她惊讶的瞪大眼睛,才道:“所以冬冬不是小孩子呦~”
    其实在下界的人一般到了炼精期会延缓生长的速度,到了凝气期则会定格在当下的年纪,所以许多天纵奇才的天才面容都十分年轻,也有些格外特殊的,会维持十岁上下的样子,这其实十分不便,而到了神界却有的是方法可以规避这种缺陷,所以虽然幼年凝气的人很多,但是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把容貌和身体维持在人体最鼎盛的时期,在二十到三十岁左右不等。
    所以常松竹见到这一群孩子时,当真认为这真的是年幼的孩童。
    常松竹震惊又迷迷糊糊的被冬冬还有其他仙童笑嘻嘻的拉走了。
    元莲这时才露出一点笑意。
    但她一转头看向苍海,却又马上把上翘的嘴角扯了回去。
    苍海却并不畏惧师妹的冷脸,他微弯腰凑近元莲,鼻尖碰了碰她的,见她没有躲避,眼底便泛出了轻柔的笑意:“我还没有生气,你倒是先气起来了。”
    他的眼睛像是琉璃一样深邃却清透,带着微微的笑意专注的注视着自己,元莲忍不住眨了眨眼——她这一刻当真忘了刚才是为了什么跟苍海致气了。
    但是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元莲维持着表情不变,多了好一会儿,才在苍海俊美非凡、温柔亲昵的眼睛底下艰难的转了转脑子,想起了前因后果。
    ……好像,确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元莲有些纠结,到底要不是继续生气。
    她如今的情绪变多了,却还没有学会如何掩饰,今日那种犹豫纠结的神情落在苍海眼中,那真的就一眼能看明白。
    他只觉得元莲可爱。
    伸出手臂揽着师妹的肩膀带着她向殿内走去,苍海的语气中是溺爱中夹在这一点点嗔怪:“话说不完,不合心意扭头就走,都是有人把你教坏了。”
    元莲也没有挣扎,一边走一边斜眼看了他一眼:“谁能教
    坏我?”
    “那可多了……”
    就这样,想天底下所有寻常夫妻一样,日常的争吵并不会被分辨出谁对谁错,也没有人深究引发争执的话题,两人心照不宣的把关于天道和命盘的事压在心底,不再为这个纠缠。
    这件事就这样平平淡淡又波澜不惊的过去了。
    *
    元莲原本的日子总是一成不变,没有任何起伏和意外,而她自己也没觉得无聊或是寂寞。
    但是自从魂魄完整了之后,那缓慢却确实再增长的情丝却使她多了一些好奇心,对于时光的流逝也有了一些更高的要求。
    她离开不周山的时间多了起来。
    有时候是自己一个人,有时候是跟着师兄,有时候是与常松竹结伴,她原来对于诺大的神界毫无兴趣,并不在意她出生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子,现在却开始觉得每一寸土地风土人情的迥异之处十分有趣。
    不同于分魂的经历,本尊亲自用双眼看过、双腿走过的地方总让她印象更为深刻,也让她原本停滞不前的修为有了星星点点的进步。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几年的时间,可能是元莲原本就不是个能把兴趣维持长久的人,她对于外界的好奇渐渐减少,修为停留在距离突破很近,却怎么也触不到顶壁的地方。加之徒弟已经凝气圆满,刚刚踏入化神期,有许多东西需要学习,元莲也就重新开始了在不周山扎根的日子。
    “天宫的功法秘籍虽多,适合低阶修士的却很少,我这里更是没有,你去万仪宗藏书楼转转,应该有合适的……我跟言航打过招呼,里面的藏书可以随意取用,若有什么拿不准,不知如何取舍的,带出来给我。”
    藏书楼的功法秘籍予取予求,这已经是万仪宗的最高权限了,若是按照外门弟子的身份,仅仅去到第一层就要看半个时辰,就已经要费不少功夫了。
    这几年的时间过去,常松竹已经习惯了与元莲之间半师半友的关系,高情商让她很容易把握其中的尺度,她与元莲相处时要比朋友更加尊敬,又比一般的师徒更加亲近。
    像是现在,若是普通的弟子,该二话不说领命离开,但是常松竹却有些担忧的看着元莲:“师尊,你近来是又什么不快么?”
    这样的称呼刚刚开
    始时两人都有些不习惯,但是这是修仙界的规矩,师徒的名分一旦定下来,就一定要维持基本的礼节,这与他们之间的友谊没有关系。
    常松竹与元莲相处久了,自然可以察觉到元莲神态上微小的区别,她已经担心了几天了。
    元莲的眉心轻微的蹙起,这是一种心情不好之后下意识维持的神情,她依靠在软塌上,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跟常松竹说什么。
    她进来的预感越发强烈,已经到了想要忽视都忽视不了的地步,而常松竹经历太少,修为也低,绝对不能理解这里面隐含的意思,唯一可以倾诉的苍海又不在身边,让她那一口气吞不下又吐不出来,难受的很。
    “神王还没有回来么?”
    元莲恹恹的低着眼睛:“他去西州了。”
    “这么久?”
    元莲摇摇头:“上一次都结束好久了,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天上的窟窿一个还没补完,另一个就又破了。”
    提起这个,就算是常松竹这种距离天道感应还远得很的修士都有本能的心悸,她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忍不住依偎在元莲身边,低声道:“是不是……要出大事了?”
    她这副样子总算让元莲的心情放松了一刻,她弯了弯唇角,点了点徒弟的额头:“这可不是你该担心的事……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儿顶着呢,你怕什么?”
    但是谁又是那个个子高的人呢?
    常松竹心中不安越发明显,但是若把这话说出来又显得有点矫情,还特别不吉利,于是她只能道:“俗话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元莲微微一怔——坏到这个地步了么,连常松竹都知道这是“覆巢之灾”了。
    她不禁更加烦躁了,这种心中压着一块巨石的感觉让人难受。
    一心想要恢复情丝的元莲此时倒是终于开始感到隐约的后悔了。
    几百年前,她还完全不会担心这些事,接受和服从自己既定的命运,也不会为任何人忧虑,她当时想的很是洒脱——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定律,没有什么可以永恒不变,灭亡一人还是一界……或是所有一切,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原来,情丝带给人们的不只是高兴愉悦,还有忧愁思虑,不只是可以感受爱,还有恐惧憎恨。
    早知道……
    元莲的后悔真真切切的在心底盘旋了一会儿,这才被她摒弃。
    ——她既然已经有了感情,就不会当真想要回到从前。
    已经是人了,又怎么能再做木石?!
    第94章
    随着时间的流转,整个神界都有一种暗暗流淌的诡异气氛。
    低阶的修士可能并不能获得什么消息,也无法预感到将要到来的是什么,但是他们依旧能察觉到那种暗流涌动的压抑。
    剑山。
    山主王定风的首徒管煦涵从师尊处回到自己的住处,刚进门就看到屏风后坐了一个人影。
    ……他走前明明是下了禁制的。
    管煦涵愣了一下,倒也没太惊慌——这里是剑山,若真有人能悄无声息的溜进山门,又打破了自己的禁制跑到他的洞府中,那他慌也没用。
    果然,当他镇定自若的转过屏风,一张久违了的脸映入眼帘。
    “师兄?”
    来人撇了撇嘴:“快别,我这种都被逐出师门的人,可算不上你的师兄。”
    管煦涵反问道:“被逐出师门怎么还能坐在这里?”
    淳钧——现名简修普,王定风的“前”首徒被一贯温顺老实师弟噎了一下:“师尊……我是说王山主忘了取消我的权限。”
    是的,作为老多年前就被逐出了师门的弟子,淳钧直到现在还有着自由出入剑山的权限,甚至剑山的锻剑锋、藏书阁、望仙台等等比较机密的场所也可以随意进出。
    不得不说这个“逐出师门”很有水分。
    管煦涵强忍着翻白眼的欲望,在淳钧的对面坐了下来:“我劝师兄还是小心些吧,师尊最近心情极为糟糕,你别撞上去惹他生气了。”
    “哦?为了什么?”淳钧问道,他指了指天空:“那个?”
    管煦涵摇摇头:“那种事愁也没用,我们又算得了什么……是小师弟,景撤的修为出了大问题。”
    淳钧倒是毫不例外:“我早说他的功法迟早出事,王山主偏偏不听,定要由着那孩子的性子来,我一劝就被骂个狗血喷头,说我见不得师弟好……他怎么了?又卡瓶颈了?”
    管煦涵沉默了片刻:“这倒好了……他境界不稳,跌落回合道期了……”
    饶是淳钧这种性格,也不禁难掩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要知道合道和地仙之间,可是仙凡划分的天壤之别,一旦跌落回去,要想再重新爬回去,真是比登天还难了。
    “这几年都在闭关,至今还是老样子。”
    管煦涵情知景撤这是已经走进了死胡同,出来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莲尊。
    可是,这却又是一条死的不能再死的死路。
    继承人眼看要半废,王定风愁的坐立难安,若是此时再见到淳钧,怕是要火上浇油。
    淳钧已经恢复了淡定,他摇摇头:“你们要担心什么剑山的未来,眼光未免太远了,能不能到那个时候,还不一定呢。”
    管煦涵如今和大多数心有预感,却又不知道这预感何时应验的人一样,都是完全不想提这件事,仿佛闭上眼睛,该来的灾难就不会来似的。
    淳钧这话一出口,管煦涵就感觉浑身的汗毛都战栗了起来,他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紧绷着声音道:“真的有这样严重么?最近的情况分明好了许多……”
    淳钧苦笑道:“你在东州,自然觉得情况好转,我也不瞒你,近几个月不只是东州,除中州之外的其他地方,都是风平浪静。”
    管煦涵一下子抓住了这话的重点,他猛地睁开眼睛:“除中州之外?”
    淳钧垂下眼睛:“就是这个意思,你认为,这是好事么?”
    管煦涵几乎无话可说,过了许久才缓慢道:
    “……无论如何,道纪、苍海两位神王都在中州,他们总不会看着大厦将倾。”
    淳钧欲言又止——风雨欲来,怕就怕神王也无能为力啊……
    师兄弟二人正忧心忡忡,但那种压抑的预感却越来越重,如同太阳东升西落一般,无法更改,不可抵抗。
    最令人恐慌的或许不是灾难的降临,而是“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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