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玉米收获了,时国安就想着也给人送点儿。
    十?月一这天,时国安请了半天假,带着时樱去了县城——
    老太太自打起了要?去给前夫烧纸的念头?后,就把这件事跟时宗义说了。
    说起来,从两人成亲,这么多?年了,老太太别说让时国安去烧纸,根本提都没?有提过前夫。
    之所以如此,倒不是说她无情,实在?是和时宗义有关——
    别看外人眼里,对她这样怀着孕改嫁的女?人很看不起,时宗义却始终把她看得极重。
    还总是患得患失,觉得配不上媳妇儿。
    从选择活下?来,并嫁给时宗义那一刻,老太太就决定,要?彻底忘掉前夫这个人。
    这些年,她也做到了,无论生活多?难,都会和时宗义一起扛着。硬是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变成了现在?这个地里家里活都干的利索的小老太太。
    不是知?道老太太的过去,没?人能想象,她之前真有过家里阔气?的日子。
    夫妻两个多?年患难之下?,时宗义也终于从之前的整日的患得患失,到现在?的踏踏实实。
    也因此老太太和他商量这个事时,时宗义一口答应了下?来——
    时国安刚生下?来那会儿,他总是做噩梦,梦中都是那位阔气?的大少爷忽然?回来,然?后直接带走了他的妻和子。
    这样的梦做得多?了,时宗义就对老太太和时国安越发疼爱——
    他笨嘴拙舌,就是个穷苦的农民,可他有一颗对老妻和儿子的真心。
    只要?他对他们够好,那个男人就是真的又从地下?爬出来,想要?上门讨要?,媳妇儿和儿子应该也会犹豫一下?的吧?
    甚至等后来几个亲生的孩子降生,时宗义最心疼最依仗的长子,依旧是长子时国安。
    这么多?年了,他如何感?觉不到,老妻对他的维护和心疼?更?是有了自信,那就是就是那个男人真的来了,老妻也好,儿子也罢,也肯定不会再把他给撇下?了。
    这样的心态之下?,时宗义甚至有些歉疚——
    这些年也没?让国安去给他亲爹烧过纸,自己?做的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会带着时樱过去,则是因为时樱想去周正那里打听一下?闻阑和闻爷爷的消息。
    都这么久了,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过得怎么样?要?是还在?他们市的话,时樱也想请周正帮着给爷孙俩送点儿吃的用的——
    苗秀秀给闻阑和闻爷爷每人纳了一双千层底。
    时樱人小,没?什么力气?,可那千层底的布全是她选的,还有打袼褙时,她也是从头?到尾参与了全过程的。
    就是鞋的码数也是她提供的——
    别看闻阑还是个少年人,个子却是很高,脚也是极大。据时樱目测,应该已经穿到44码的了。
    这么一番操作,四舍五入之下?,时樱觉得,这双鞋子也有她一半功劳了。
    如果说鞋子她参与的水分?较多?,那鞋垫就是她自己?的杰作了,上面时樱还别出心裁的分?别绣了一个“平”,一个“安”字。
    没?做过针线活,两个字绣的那叫一个奇丑无比,时樱自己?倒是满足。
    从时国安口中知?道她真的可以跟着一起过去后,时樱连夜写?了一封信,本来想着简单的问个平安就好呢,却是越写?越多?,足足写?了十?好几页都没?停笔的意思。
    还是时国安过来催促,才不得不草草写?了个结尾后放下?笔。
    第二天天还黑着时,时国安就载着时樱匆匆出发了——
    时国安的生父本姓林。
    林家之前,主要?是在?省城生活。老太太本来也是住在?那里。只是和前夫意外死在?南洋的消息一起到来的,还有族人的野心——
    前夫那个因为赌博硬是输光了偌大一份家业的堂兄,带着儿子上门了。
    硬是把孤苦无依的老太太给赶了出来,强行霸占了所有的家业。
    老太太走投无路之下?,才回到了这里林家的老宅。她一个深闺女?子,人生地不熟又没?有谋生的能力,绝望之下?,才会选择带着腹中的孩儿跳水自杀。
    结果却意外的被时宗义救了活下?来不说,还有了现在?子孙满堂的幸福生活。
    从嫁给时宗义,老太太就准备彻底埋葬从前。林家自然?就属于她从前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老太太不但再没?有回过林家老宅,也一个字都没?跟林国安提过生父那边的事。
    可即便如此,老宅那里的消息,她也是约略知?道一些的,比方说因为前夫一家人的仁义,在?乡党那里名声不是一般的好,林家的祖坟还是在?的。
    而她当年给前夫建的衣冠冢可不就在?祖坟那里?
    老太太给时国安大致描述了衣冠冢的位置:
    “……没?找到也没?啥,你就权当去看看……”
    第二天天还黑着时,时国平就载着时樱往县城去了。
    找到林家祖坟,倒也没?有费多?少周折——
    老太太记忆中如同?门神般的那两棵翠柏还在?,更?甚者,还长得更?为葳蕤茂盛。
    只是相较于森森松柏,那些零散分?布已经几乎要?和地面齐平的低矮坟头?,以及东倒西歪被铲倒的石碑,无疑就显得越发凄凉——
    也就是这片陵园就在?一面没?法长庄稼的乱石堆里,不然?怕是连这些小坟包,也早就没?有了。
    时国安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么多?立有石碑的墓地都毁坏的差不多?了,生父的衣冠冢,想要?找到,怕是更?难。
    在?松柏前站了片刻,随即踩着枯草,往老太太描述的左边而去。只眼瞧着都要?走出这片陵园了,也没?发现老太太当年立衣冠冢时,为了便于辨认而特意选的当做记号的那棵老柳树。
    一时也有些默然?——
    怕是不但那棵老柳树,就是那座衣冠冢,也早不知?所终了。
    又折回头?,再找了一遍,依旧是什么都没?有发现。时国安没?办法,正想着随便画个圈,把纸烧了吧——
    按照老太太的说法,这里长眠的,都是林家先?祖,不拘纸钱被谁收了,都是林氏先?人不是?
    正专心清理杂草,就听见路边望风的时樱低低的叫声:
    “爸爸,爸爸,有人来了。”
    时国安吓了一跳,忙站起身,赶紧抓了几把土,把那沓黄纸给草草盖上,随即抱起时樱,匆匆躲到了已经塌了一大半的林家祠堂那里——
    烧纸可是属于破四旧的范围,会过来的这么早,也是因为这个。还是到了林家陵园后,才放下?些心——
    瞧着这里应该很久没?人过来了。再加上听母亲的意思,他生父这一脉,应该也没?有什么后人了,至于说其他林氏族人,也早就在?省城安居,也就不用担心过来祭拜时会被人撞见。
    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过来。他这会儿只庆幸,幸亏来得够早,再者刚才进陵园前还特意把自行车藏到了个安全的地方。
    两人这边刚躲好,翠柏那边就出现了两个身影。这会儿天还有些暗,能依稀瞧出是个年轻男子和一个蹒跚的老人。
    老人手?里还提着个篮子,时樱猜测应该是祭拜的东西。
    时国安无疑也是这么想的,没?来由的竟然?生出一丝紧张来——
    对方会跑来这里祭拜,无疑应该是和林家有关的。
    时樱无疑也想到了这一点,也一下?睁大眼睛。
    那两个人同?样在?翠柏处站了片刻,甚至那位老人还久久的摩挲着翠柏的叶子,瞧着明显很是伤感?。
    站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再次往前去,最后竟然?在?时国安埋黄纸的地方站住脚。
    明显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样巧的事,时国安顿时有些紧张——
    那边儿的杂草,他刚刚已经清理了些,再加上太过匆忙的缘故,那黄纸埋的并不严密,怕是对方稍微一留心就会发现。
    而事实也果然?和他想的一样,那年轻男子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叫:
    “奶奶,好像有人来过……”
    却是他站的地方,正有一片被薅下?来后随手?丢成一堆的杂草。
    对方明显有着和时国安一样的顾虑,一把扶起老人就要?离开:
    “咱们先?走吧,换个时间再过来。”
    动作太急,篮子里的酒水撒出来一些,溅湿了老人的衣襟。
    “慌什么慌?”一直沉默的老人终于开口,却是推开年轻人的手?,俯身开始整理篮子。
    要?起身时,忽然?顿了一下?,再次蹲下?。
    时国平心里一紧——
    那地方,可不正是他埋黄纸的所在??
    下?一刻,老人果然?惊“咦”一声:
    “林樾,你快看……”
    “竟然?是黄纸?”那年轻人也懵了。
    “是,是黄纸。”老人语气?无疑就有些激动,“你看这个位置,就在?牧城坟墓旁边……”
    牧城?时樱再次心里一动——
    记得不错的话,奶奶说,亲爷爷的名字,就叫林牧城。
    听老人这么一说,那年轻人无疑也放松了下?来,跟着蹲下?来帮着把土扒开,里面一叠黄纸就完□□露出来:
    “还真是……不过奶奶,你不是说家里没?什么人了吗?”
    “是啊……”老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是没?有人了,怎么会突然?有人过来,祭奠牧城呢?”
    “对了,你上回过来时,有没?有碰见过祭奠的人?”
    “没?有啊……”年轻人神情茫然?,“我那会儿也都是差不多?这个点过来,也没?撞见过什么人啊!”
    说着又起身四处张望:
    “……看黄土新鲜的痕迹,应该也没?过来多?久呢……不然?,我四处瞧瞧,看看能找到人……奶奶……”
    却是老人身形忽然?一软。
    年轻人吓了一跳,慌忙扶住。
    老人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别找了,人家既然?不愿意现身,说不定,是有苦衷的……”
    “把祭品摆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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