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和车夫都是江翊泽的手下,带着她往皇宫方向去,目的也基本可以猜得出。
    当时南风紧急回去请示王爷:要不要直接把车拦下来?
    他们人数众多,又身在暗处,拦车轻而易举,可以把苏姑娘救回来,截断太子的阴谋。
    而秦王殿下微微一哂,笑容在觥筹交错的盛宴中被衬得格外凉薄。
    “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丢掉这样千载难逢的鱼儿咬钩的机会。
    至于女孩被抓走之后,可能会受的伤,遭遇的折磨,或许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又或许是分量太轻,跟他的野心和胜利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他漫不经心地端起茶杯,吩咐道:“按兵不动,我在这里等他过来。”
    没过多久,就在苏栖禾被五花大绑扔进抱厦的同时,江寻澈等到了江翊泽带着假笑走来,自以为掌握了主动权,要摊牌谈判。
    这位兄长的水平从小便不如自己,现在手段更是拙劣荒谬,居然想用区区一个家臣来胁迫他,还以为苏姑娘对他很重要。
    真是......不明真相啊。
    江寻澈颇为安心地意识到,需要做出判断的时候,自己的理智和清醒还不至于被苏栖禾所干扰。
    所以没必要急着送走她,自认心虚不说,还损失了一个趁手的工具。
    他手指一松,任由那片孤零零的叶子从指缝间溜走,一路下坠直至泥土。
    南风的疑问被解答,却低着头沉默了片刻,不知作何感想。
    他是王爷从小带在身边培养的随侍,忠心耿耿始终如一,这么多年下来也知道殿下的品性,明白他骨子里的那股凉薄孤高。
    可南风曾经以为,对秦王殿下来说,苏栖禾是不同的。
    看来是他想错了。
    当天宫宴散后,骆止寒一身白衣,独自登门。
    秦王在正殿厅内见他,又泡了一壶茶,还焚了香,手持厚卷书稿,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
    骆大人手拎药箱,飘然落座,抬头环顾一圈:“寻澈,需要我治伤的那位苏小姐呢?”
    江寻澈本想直接让他去偏殿,突然转念一想,自己也还有要给苏栖禾交代的事,如果后面再单独去找她,难免又要独处,而现有的几次失控都是独处时发生的。
    干脆把人叫过来。
    苏栖禾将脸上身上的尘灰都洗净,换了一身衣服,被南风带过来,见这位便是治过自己母亲的骆医士,赶忙行礼道谢。
    “母亲的身体能恢复至此,多谢贵人相助,妙手回春。”
    王爷本来低着头读书,听到“贵人”二字时,眉梢微不可查地一皱。
    然而他飞快地整理了思绪,重新恢复到死水无澜的淡漠:她管谁叫什么,与他何干。
    骆止寒回以温润的微笑,只说:“苏小姐不必谢,能帮上忙已是荣幸。”
    “等到近日京城中诸事处理妥当,我会继续到彬州去看顾令堂。”
    “现在,请小姐让我看一下伤痕,我好决定用药。”
    他下意识抬头,想示意小姐的丫鬟帮忙拉起袖子,随后才意识到苏栖禾的家境与他们这些人迥异,不可能有什么贴身丫鬟。
    苏栖禾没注意到太医的眼神,乖巧地嗯了一声,没有名门闺秀的扭捏娇羞,平静地挽起衣袖,露出手腕上捆绑留下的伤痕。
    朱红的一道痕迹,圈在腕骨上,衬得本就白皙的皮肤愈加娇嫩透明,盈盈可怜,仿佛是谁掐上去宣誓占有的标记。
    江寻澈喝茶时堪堪抬眼,正看到这个场景,眼神猝然一沉。
    叮
    是他手中的茶杯重重落在桌上,白瓷碰撞桌面,泻出一声泠然清脆的声响。
    “寻澈,怎么了,不舒服吗,需不需要我给你也看看?”
    骆止寒闻声回头,只见自己这位王爷发小面无表情,目光如寒渊深潭,只是喉结轻轻地上下一滑,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他得出结论:“被茶烫到了?”
    秦王摆了摆手,没有回答,于是骆大人更坚信了自己的判断:一定是被烫得说不出话了。
    唯有苏栖禾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江寻澈身上,也碰巧看到了王爷那一瞬间的眼神黑眸蕴火,瞳孔放大,一如过去在马车上、在抱厦里,他朝她俯下身时的模样。
    她睫毛颤了颤,心湖里漾出一抹难以言明的羞涩。
    正在把脉的骆大人不知她为何突然心跳过速,还低声安慰了一句“别紧张”,却换来少女脸上飞红一片。
    骆止寒有点疑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答案,索性放弃。
    “这个罐子里的药膏,请苏小姐每日涂抹,会很疼,但一定要忍住,否则可能会留疤。”
    “从脉象看,你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本就体虚,兼以心绪不宁,时常纷乱。现在恢复期间,最好安静休息,有助于康复养身。”
    上一壶茶已经凉了,江寻澈无声地抿了一口,让寒冷生涩的液体流过咽喉,浇灭体内的燥热,恢复引以为傲的理性。
    她是他的家臣,是随便使用的工具,完成任务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苏栖禾现在这些伤,其实都是因为他在两害相权中毫不犹豫地牺牲了她,所以才受的。
    他当时做了这样的选择,现在自然也不会心疼,更不该心疼。
    于是他打断道:“但是这几日我有事需要她做。”
    手指点了点桌上的纸页,他刻意放冷了声音,淡漠,平直,威严而不容拒绝。
    “这些奏折和批复,原本我想要你今晚之前看完,然后有问题要问你。现在已经被耽搁半日,不能再拖了。”
    “最好能连夜完成,明早南风会来找你要结果。”
    吩咐南风来回跑腿,提前避免了自己亲自去找她的可能。
    一听要连夜赶工,在场的医生觉得实在过分,想劝他说还是恢复重要,看奏折什么的可以交给别人。
    但苏栖禾已经低头行了礼,轻声回答:“是。”
    让骆止寒最奇怪的是,她眉眼弯弯,唇角也微微翘起,眸底有光。
    好像她觉得能为江寻澈做些什么,哪怕自己带病熬夜,也是非常高兴的。
    他疑惑了半天,直到提着药箱从秦王府告辞时,才终于想起,他父亲生病时,母亲曾经连着几个通宵亲自为父亲煎药。
    当时目前看向父亲的眼神,大概就是苏栖禾现在这样。
    作者有话说:
    是的男主目前就是这种莫得感情只有算计的人(当然迟早是要翻车的)
    已经把初吻是哪个章节定好了嘿嘿(发出猥琐笑声)
    立下flag,争取从今天开始日更!
    第14章 证据
    ◎爱恨悲欢。◎
    江寻澈要苏栖禾看的那摞奏折,就是近日朝臣们关于翰林学士梅兰臣弹劾案的争论。
    有不少人义愤填膺,说他竟敢嫉贤妒能、杜绝言路,这是大罪,说明已经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了,理应锒铛入狱。
    也有的人说他才高八斗,身为翰林这么多年功劳甚高,不该被罢免。
    更有甚者直接将问题上升,说这次弹劾是秦王对太子党的一场蓄谋已久的围攻,秦王有夺嫡争储的狼子野心,陛下不该被蒙蔽双眼。
    因为是秘奏皇上的折子,大臣们写得都比较直抒胸臆,有人一连递上去好几本,无拘无束大谈特谈。
    梅兰臣本人也提笔写下一个长篇,为自己辩白的同时,还用惯有的春秋笔法暗示这是江寻澈对朝中老臣的构陷,请圣上明辨。
    没人想得到,他们献给元熙帝的奏表,文华殿内那些宣称绝密的文件,对于秦王本人来说,都是唾手可得,如探囊取物。
    苏栖禾翻了好几页,才找到那份最初的弹劾折子,先看署名,是前任内阁次辅,程淮安老先生。
    程阁老三年前致仕,然后在京城开办了玉安书院,并担任主讲,膝下有一独子,便是秦王的伴读和多年朋友,程誉。
    所以说这场纷争大概确实与江寻澈脱不开关系。
    她接着读下去,如王爷所吩咐的那样,整整看了一晚上。
    本就身子虚弱,又加上半月来接连遭遇事故受伤,现在熬一个大夜,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精力。
    但这是江寻澈的命令,不容她拒绝,只能心甘情愿地遵守。
    眼皮沉重,意识也浑浑噩噩,为了保持清醒,苏栖禾只好把骆医士的药膏摆在桌上,困的时候就抹一点在伤口里。
    药物的辛辣刺激就像有人拿尖利的锥子刺穿皮肉,疼痛难忍,却也能让她不至于睡着,继续集中精神看眼前的文字。
    几乎是凭着信念在苦苦支撑,终于,手中的纸页翻到了底。
    与此同时,耳边也响起了婉转清越的鸟鸣,划破晨间的静寂。熹微晨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在桌上,取代了长夜的烛光。
    苏栖禾长出一口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将奏折分类整理。她确实有一些不小的发现,需要回禀殿下。
    晕乎乎地梳洗完毕,她坐在书房里等着王爷的随侍前来,却只等到李嬷嬷和管家三步并作两步穿过长廊。
    “南风到底是怎么回事?”嬷嬷语带急切。
    管家摇了摇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昨晚突然就开始喝闷酒,今天果然耽误了。”
    “是因为殿下吗,昨天苏姑娘被绑架”
    苏栖禾竖起耳朵想听下文,可两人都非常谨慎,说到关键的地方就压低了声音,什么也没听见。
    不过她在秦王府待了这么久,已经懂了规矩,明白不该知道的事情就不要打听。
    故意等了很久,估摸着两人说完了,才推开书房的门。
    “嬷嬷,管家,二位早上好。请问一下,殿下让南风今早来找我要任务结果,可他现在还没有来,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吗?”
    李嬷嬷叹了口气,摆手道:“那小子不知犯什么浑,给自己灌了个大醉,我们没办法让他一身酒气往殿下面前凑。”
    本是完全无心的话,却突然戳中了女孩心底深藏的某段马车里的记忆。
    只不过,当时被迫喝醉的是她,而倾身下来、将距离拉近的却是江寻澈。
    她睫毛轻颤了一下,又听他们说:“苏姑娘,你要汇报什么结果,要不我们给你捎带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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