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呢。
    苏栖禾低下头,嘴角微微一抽,心底是一片空荡荡的荒芜。
    纵使她是因为他而被李贵妃所害,依秦王向来的薄情冷血,也完全有可能置之不理。
    就像他过去那句冷冷的“没有必要”一样。
    不过,也有可能是王爷有别的图谋,再次拿她做幌子,掩盖真实意图。如果是这样,她也没什么办法。
    女孩在席子上抱着双腿坐下,将脸凑在膝盖边,蜷缩成一个小团。
    不管秦王是出于什么目的,是不是真的要保护她,现在她都只能乖乖地、安静地等在这里了。
    这是庙堂之上,天潢贵胄们的斗法争锋。
    而她只是一只小小的蝼蚁,无可奈何卷入其中,就连保命都要仰仗别人的怜悯和良心发现。
    回想那首《江月》的填词,当时自己还写得颇为满意,直到现在才终于意识到,她侥幸拥有的几分笔墨才华,到头来都成了害她的东西。
    晶莹的泪珠溢出眼眶,顺着脸颊一路滑下。
    苏栖禾抽噎几声,索性将脸摁在膝间,泪水肆无忌惮地沾湿裙子,晕开两个深深浅浅的圆。
    泪渍最初带着余温,后来热度散尽,贴在皮肤上,冷风一吹就凉得令人直打寒颤。
    就像她的人生,在偶有的短暂温暖之下,永远是冰山般的波折和苦痛。
    而且无从挣扎,无从逃避,只能被推着走,一路推进寒冷的、不见天日的暗流里。
    现在四下无人,积压的情绪终于无需掩藏,她放任自己哭了好一阵子。
    直到阿萍在里屋翻了个身,好像快要醒了,这才站起来,将眼泪抹干净,去准备母亲例行要喝的参汤。
    母亲醒来之后,见女儿端着个质感极好的白瓷碗,里面药香扑鼻,忍不住叹了一声:“没想到这里什么东西还都很齐全,连熬药的砂罐都有。”
    那是因为这里本来就是准备给她们俩住的。
    苏栖禾心里有答案,却不想母亲卷入太多与秦王有关的纠葛,徒增烦恼,所以只是挤出笑容说:“是啊。”
    她不知道骆灵曾经把进京的打算告诉过阿萍。
    母亲这一辈子都是小城的平凡民妇,永远不可能涉足朝堂上那些权力斗争,也不知道自己乖巧的女儿到底怎么被皇上下令捉拿,如何能保全性命。
    但看着女儿努力掩饰的、哭红的眼睛,她比谁都心疼。
    自己身体时好时坏,是个拖油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撒手人寰。
    如果能有人真心对苏栖禾好,能照顾她,让她在世上不那么孤单,那就最好不过。
    喝完参汤,又斟酌了片刻措辞,阿萍缓缓开口:“栖禾,娘还是想问一句,那位秦王殿下......”
    你们还有没有可能?
    话音未落,只听院落外有人说话。
    是一个小书童,礼貌地站在院子门口几步远,没有上前,努力提高声音喊道:“苏小姐,有人找。”
    苏栖禾眉心一皱,阿萍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摸了摸女儿的手腕,温声道:“快去吧。”
    来人一身斗篷,黑衣蒙面,因为是寒冷的冬日,看上去倒也不奇怪。
    他原本一直站在玉安书院的大门外,没有进去,好像有什么顾虑似的。
    直到看见苏栖禾顺着长廊走出来,这才跨进大门,一边摆手示意她退后,一边压低声音说:“你现在不能出来吧?”
    哪怕沙哑低沉了很多,她依旧听出,是黎徽的声音。
    当即瞳孔放大,指尖在身侧用力一掐,才保持不动声色。
    旁边的书童被程誉教导得很好,谙熟礼数,客气又大方地将两人带到了书院内空闲的雅室,倒上了茶,然后才告辞。
    门“吱呀”一声被关上,下一瞬,苏栖禾猛地坐直,深吸一口气。
    这么长时间,你去哪里了?
    她看向对面正要解开蒙面巾的黎徽,用眼神表达道。
    他母亲之前在彬州还将状告上了江寻澈那里,要找她儿子的去向,不知道王爷回京之后找了没有。
    但不管怎样,她至少能看得出来,少年虽然五官依旧带着稚气,眼神却已经成熟了很多,甚至带着几分不经意的狠厉。
    从去年秋闱到现在,他都经历了什么?
    黎徽定神看着她,好像要将女孩的身影永远刻在脑海里似的。
    直到苏栖禾抿着唇移开目光,他才笑了笑,举杯将茶一饮而尽。
    “栖禾,你怎么没有问,秦王和程誉给你找的地方理应是最高机密,我为什么会知道?”
    其实她想到这个问题了,但也模模糊糊猜得出,这与方才那个问题应该有着同样的答案。
    “因为,我现在是陛下的亲信了。”
    原来在秋闱放榜的当天,元熙帝就找上了这个表现出彩的年轻人,让他得以踏入皇城,侍奉天子。
    做皇帝的秘密亲信和细作,就要人间蒸发,付出仕途的代价。
    而皇上开出的条件不仅有功名利禄,还有一句颇为微妙的许诺:
    如果他能威胁到秦王殿下,算立下大功,作为褒奖,陛下会在合适的时候允许他带着苏栖禾一起离开。
    就算去天涯海角,也绝不会有人阻止。
    这个提议在旁人眼里或许荒谬,却不偏不倚地正中黎徽下怀。
    按照少年的想法,苏栖禾之所以会拒绝他,唯一的原因就是江寻澈横插一脚。
    而如果能威胁、甚至扳倒秦王,那就证明他的能力比王爷更强,更配得上喜欢的女孩。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凭着心中那股劲儿,没有告诉任何人,径直走进了皇城的大门,做了不少事,一直到如今。
    他兴冲冲的讲述结束后,苏栖禾的表情僵了半晌。
    她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就算不想喝也逼着自己抿了两口,转了转脑袋,只求将黎徽落在她脸上的视线甩开。
    最后她轻轻咳了两声,转移了话题:
    “既然你在皇上身边,那想问一下,你知不知道,我最近这件事......”
    本是转移话题的试探,不怎么抱希望,谁知黎徽抬了抬眉毛,回答得很坦率:“我知道。”
    “那《江月曲》影射的是皇上的一位旧情人,是陛下碰不得的逆鳞。据说李贵妃之所以得宠,就是因为和旧人有几分相像。”
    苏栖禾睫毛倏地一颤。
    她自然记得,那词曲讲述的是一个悲剧,青梅竹马分道扬镳之后,男人不惜一切想要追回爱人,却已经永远失去了女孩的芳心。
    带入到现实中,就是元熙帝和那位他得不到的旧情人。
    难怪皇上见了这词会勃然大怒这可是影射了他自己的失败情史。
    她放在杯边的手指下意识抖了一下,黎徽看在眼里,安慰道:“别害怕。”
    “如果这一次江寻澈被扳倒了,我就请皇上兑现那个条款,带你离开。”
    苏栖禾抬起头,眼神的意思是:“这一次”是指什么时候?
    “是今日早朝。皇上已经下了诏书,要求秦王要在百官面前拿出说法,拿不出来,下场可就好看了。”
    黎徽拢了拢衣领,站起身,瞥了一眼窗外的日光。
    “现在,已经到上朝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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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决定
    ◎自当领罚。◎
    黎徽没待多久, 给苏栖禾讲了自己的情况,交代了该去哪里找他,然后就重新戴上蒙面巾, 披上黑色大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毕竟,眼下皇城里,可是有好戏要看。”
    脑海里想象着那位高高在上的王爷跌落神坛的情景,少年勾起唇角,眼睛变得非常亮。
    不是过去那种晴空万里、气贯长虹的清亮,而是黑夜里燃起的熊熊大火。
    纵使炽热灼灼,却也偏执疯狂,令人害怕。
    苏栖禾心里一紧,面上勉强保持不动声色,只在眼前人转身的时候,悄然后退了一步。
    黎徽做了半年的天子近臣, 哪怕背过身, 也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
    当下放缓了语气道:“关于这座小院的位置,还请你和伯母放心, 已经非常隐蔽和安全了。我能找到, 不代表旁人也能找到。”
    “栖禾, 你就在这里,好好等着消息吧。”
    “反正,他害你受了那么多苦,你应该也很乐意看他失去一切,对么?”
    女孩回到院子里的时候, 阿萍从床上支起身, 问发生了什么, “怎么一脸失魂落魄的?”
    苏栖禾眼皮一跳,赶紧摇了摇头,不想让母亲看出更多端倪,徒增担心和焦虑。
    但是,她到底年轻,心绪堆积如海水漫灌,甚至难以保持表面的平静。
    因为,她现在很害怕。
    非常害怕。
    身子微微颤抖,藏在身后的手指狠狠地掐进掌心,勉强扯起嘴角,露出一个苍白的弧度。
    “娘,还记得彬州那个黎徽吗。”
    “刚才就是他来找我,说最近在京城生活得很好,秋闱夺魁之后还要备考今年的春闱,打听到消息后,来问候你新年好。”
    她把话说得半真半假,将最阴暗的部分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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