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三合侧过头,眼神与谢知非轻轻一碰,便又转过身,“后来呢?”
    “后来逝水被关进柴房饿三天。三天出来,人都瘦了一大圈,我瞧着都心疼。”
    “是谁在背后嚼舌根?”
    “除了夏玉那个贱人,还会有谁?”
    桂花冷笑一声:“使出这种龌龊手段,就是想坏了逝水的名声,好没有人跟她争花魁,那骚/货一肚子的坏水。”
    “有证据吗?”
    “这事要有什么证据,我眼珠子一瞄,就能让那只骚狐狸现原形。”
    晏三合听她满嘴大话,也不好拆台,又问道:“因为夏玉,逝水就决定争花魁了?”
    桂花点点头,“她从小黑屋出来便病了,烧了整整一夜,天快亮的时候,她抓着我的手,一边流泪,一边说……”
    “说什么?”
    “她说‘桂花,他们都巴不得我们唐家臭了,烂了,腐了,我不能如他们的意,我得好好活着,活到有青天明月的那一天。’”
    这话,让所有人心头狠狠一震。
    谢知非甚至是急不可耐的,又戳了戳晏三合的后背。
    晏三合飞快的偏过脸,惊鸿一瞥中,她看到了三爷一张略显凝重的脸。
    第303章 学生
    曾经云端的女子,受欺负,关柴房,被饿整整三天,出来后又一夜高烧。
    落魄到如此下场后喊出来的话,一定是发自肺腑。
    活到有青天明月的那一天——这话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天不清,月不明;
    意味着唐家的案子在她眼里是冤枉的;
    意味着她没有一头碰死,忍辱负重的来到教坊司,是在等着唐家的案子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那么,谁有本事能让唐家案子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先太子!
    换一个角度说,她在等着先太子登上高位。
    再换一个角度说,也许、或者,可能唐岐令的春闱舞弊案——有蹊跷。
    绕来绕去,终究还是没有绕过唐岐令的案子,三爷的脸色能不凝重吗?
    晏三合看着他,没有多说什么,依旧平静的问话:“桂花,如此一来,逝水该脱胎换骨了吧?”
    “又被姑娘料到了。”
    那一夜后的逝水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不再事事忍让。
    夏玉打她一巴掌,她还夏玉一巴掌;夏玉诬陷她,她当场大声戳穿;夏玉给她小鞋穿,她直接把鞋砸夏玉脸上。
    人都是贱骨头,欺软怕硬。
    几次下来,夏玉不仅没占到半点便宜,反而被弄得灰头土脸,一下子收敛很多。
    除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外,她还一敛从前的清高孤傲,和别的小娘子慢慢打成一片。
    小娘子们也会看菜下碟。
    逝水的背后好歹还站着一个当朝太子,那夏玉的背后有什么,屁都没有。
    “争花魁那一天,就算没有逝水那首诗,那笔瘦金体,夏玉也不可能是逝水的对手。”
    桂花眼皮一挑,“她做的诗太烂了,烂到底下的那帮书生们都嘘她,呸,活该!”
    晏三合小心翼翼地试探,“我知道当天有一个叫岁寒三友的书生跟着逝水进了水屋,桂花,那个岁寒三友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知道。”
    桂花:“那人是她父亲的学生,他们当晚没有行房,说了一夜的话,那抹落红是书生咬破手指擦上去的。”
    晏三合追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她选花魁前三个月,向教坊司管事要了我,水屋那晚,我就在外间守着,里头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如此。
    晏三合抬头看了眼黑沉沉的天际:唐之未,今晚我和桂花的偶遇,是你在冥冥之中保佑我找到她吗?
    “那个书生叫什么?”
    “我只知道他姓诸,我们唤他诸公子。”
    “诸?”
    晏三合侧了侧脸,对着身后的人道:“这个名字很少见啊!”
    “的确不常见。”
    谢知非十分隐晦地与朱青对视了一眼。
    有了姓,又是唐岐令的学生,又自称岁寒三友,这个范围一下子缩小很多,找起来就容易了。
    “诸公子常来教坊司吗?”
    “不常来,两三个月来一次。”
    “来了几年?”
    “大概有三四年的时间。”
    “三四年以后,就再也没来过吗?”
    桂花想了想,“也来的,每年逝水生辰过来坐坐。”
    晏三合:“她生辰是什么时候?”
    桂花:“二月二。”
    二月二,龙抬头。
    逝水的生辰竟是那样一个好日子。
    晏三合心里着实有些唏嘘,“除了诸公子,常来的还有哪些?”
    “没有了。”
    桂花脸色忽的一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对,后来还有一个唐爷。”
    晏三合:“唐爷是什么人?”
    桂花:“好像也是逝水她爹的学生,有次我听逝水喊过他一声小师兄”
    唐家?
    唐爷?
    姓都一样。
    这个唐爷除了是唐岐令的学生外,不知道和唐家还有没有其他的牵扯。
    晏三合:“唐爷来,一般会在房里做些什么?”
    桂花:“和诸公子一样,就是喝喝茶,聊聊天。”
    晏三合:“他们都聊些什么?”
    桂花伸手挠挠脸,“姑娘,如果我说他们聊些什么,我一丁点儿也不知道,你信吗?”
    晏三合毫不犹豫的点了下头:“信!”
    “是真不知道!”
    桂花回忆道:“逝水也不让我知道,回回他们来,她就把我打发出去,有一回我实在忍不住便问她,咱们俩都这么好了,你怎么不信我?”
    “逝水不是不信你,她是不想让你知道太多,怕连累到你。”
    “姑娘,你怎么事事都知道?”
    桂花惊讶的同时,眼眶竟又红了起来。
    “她就是这么跟我说的,我刚开始还不信,还和她闹了几天别扭,隔了几天后才想明白的,可真笨啊!”
    你不是笨,你从小生活在教坊司,没有生出一颗对时局的戒备心。
    诸公子、唐爷都是唐岐令的学生,多半也是太子党,他们来教坊司照看他们小师妹的同时,一定会带来外头的消息。
    太子如何了,时局如何了,一夜的时间,足够逝水了解到外头的天地。
    人活在泥潭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永无出头之日,诸、唐二人的到来,应该是逝水期盼青天明月的动力和勇气。
    这勇气是逝水迫切需要的,也是他们想鼓励小师妹活下去的,迫切想要给予的。
    晏三合心里有一根弦忽的轻轻动了下,“桂花,逝水做了花魁后,有没有再受过客人的欺负?”
    桂花这回想都没想,十分干脆道:“没有。”
    这一回,小裴爷没忍住插了话,“桂花,教坊司哪有不受欺负的小娘子,你别是记错了?”
    谢知非冷笑一声:“就算是花魁,也只有两三年顶盛的时间,不红了,谁把她当回事。”
    桂花神色一变,“我没说谎,她,她就是没受欺负,她那样的人,谁舍得欺负她?”
    谢知非:“连个刁难也没有?”
    桂花眨巴着眼睛:“她接的客,都是读书人,读书人斯文哩,不会刁难人。”
    “对,不会刁难她。”
    晏三合非常轻柔地拍拍桂花的手,意味深长道:“她是个好人哩,连佛祖都保佑着她。”
    话落,身后两位爷的瞳孔几乎是同时,倏地一缩。
    风月之地,佛祖的保佑没有用,该受的罪,该受的欺一样都不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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