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三合端起茶盅,慢悠悠的啜了一口,又道:“老太爷怎么去世的?”
    “老太爷觉得阳寿快尽的时候,给自己算了一卦,然后就把五个儿子叫去安排后事。”
    毛氏:“至于怎么安排的,我不知道,老爷也没和我说,我只知道那天过后,老总管便开始着手准备丧事。”
    一个月后,老太爷在院里晒太阳,晒着晒着身子往前一栽,人就没了。
    老太爷一死,老爷就坐了家主之位,五七过后,朱家四个嫡子就相继搬离了朱府。
    晏三合正要再问,忽然有敲门声。
    “晏姑娘,午饭时间到了。”
    晏三合朝李不言比划了一个手势,李不言拉开门,冲外头的人道:“等半个时辰摆饭。”
    “是!”
    门关上。
    晏三合又问:“他们搬离朱家,没起什么风波?”
    “还能起什么风波呢!”
    毛氏把身子往前凑了凑,压着声音,“老太爷把藏了一辈子的私房银子都分给了四个嫡子。”
    晏三合:“这话你从哪里听说?”
    “老爷有回喝多了酒,一不小心说出来的,我谁都没告诉,就左耳进,右耳出。”
    毛氏叹气:“人啊,得往前看,计较从前没意思,晏姑娘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你不是计较从前没意思;
    你是因为自个男人有本事。
    朱老爷这一辈子攒下的家业,只会比他爹多,绝不会比他爹少。
    守着这样一个男人,就等于守着一个宝藏。
    “是这个理儿。”
    晏三合随口应付了一句,又问道:“你和朱老爷一共三个儿子,这一代的家主选择上,可有波折?”
    “没有波折,从来都是老大。”
    毛氏:“我家老大不仅长相最像他爹,性子,脾气都一模一样,而且天资最出众。十岁那年,老爷就一口断定,将来的家主必定是他。”
    这一代倒是简单了。
    晏三合:“三个儿子三房媳妇,这媳妇的人选是朱老爷挑的,还是太太你挑的?”
    毛氏:“人都是我看中的,但八字都是老爷亲自算的,就像当年老太爷替我算那样。”
    晏三合:“朱老爷最喜欢哪个儿子?”
    毛氏没想到晏三合会问这个问题,愣了愣,道:“老爷其实偏心老二。”
    “噢?”
    晏三合微微有些诧异。
    按常理来说,一个家最受宠的,要么是老大,要么是幺儿,很少会有老二受宠的。
    “为什么?”她问。
    “老爷说老大将来是家主,要千锤万打才行,宠不得;老三性子活络,又是幺儿,我这个做娘的会偏疼一些。”
    毛氏眼眶又红起来:“老爷说老二这孩子不争不抢,是个好孩子,他得多疼疼。”
    不仅疼老二,还疼老二媳妇。
    老二媳妇膝下只有两个嫡女,他就一心盼着老二媳妇能生个儿子出来。
    “就因为这个原因,老爷还在老二院里摆了一个添子阵,只可惜……”
    毛氏突然伸出手,一把握住晏三合的。
    “晏姑娘,我说了这么多,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会那么快!”
    晏三合抽出手,目光淡淡地看着她,“关于你们家老爷,还有没有话要和我说?”
    应该有的。
    毛氏挖空心思的想。
    可越想,心越慌。
    除了那几桩重要的事情以外,她好像根本想不起来关于老爷,还有什么值得和晏三合说的。
    他每天在衙门里忙;
    她在内宅忙;
    两人真正能说上话的时间,也就每天晚饭到深夜的那一两个时辰,这还得在男人有空闲的情况下。
    两人说的也都是家长里短的话——
    儿子房里怎么样?
    女儿女婿怎么样?
    年节送什么礼?
    孙子、孙女今儿个又做了什么好玩的事……
    “三十四年,我和他成亲整整三十四年,我嫁给他的时候还是个大姑娘,脸蛋嫩得能掐出水来……”
    怎么一晃,他都已经走了两个多月。
    毛氏忽然心酸不已,泪如雨下道:“晏姑娘,我想不起来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晏三合明白这种感觉。
    晏行棺材裂开后的头几天,她开始探究他的心魔是什么,于是脑子里就开始回忆和晏行的点点滴滴。
    谁知,越回忆,脑子里越是空白一片。
    记忆好像定格在每一个慵懒的午后,他在窗下读书,她在案前练字,时间就在这浓稠的安静中,不知不觉地流逝。
    “太太。”
    晏三合伸手拍拍毛氏的肩。
    “日子好过,就没有特别要记住的地方,不信你回忆一下这两个月,只怕每一桩坏事,你都牢牢记在心里呢。”
    毛氏的哭声戛然而止,脑子里闪过这两个月发生事情。
    果然,每一桩都像刻在心上似的。
    “朱老爷算得不错,你的八字极好,命数极好,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年纪越大,福报越好。”
    说完,晏三合抬头看向李不言。
    “问不出什么了,让人摆饭吧,顺便去看看小裴爷那边好了没有?”
    “我这就去。”
    第502章 讲理
    小裴爷好了没有?
    好个屁!
    朱府三奶奶祝氏都还没结束呢。
    这女人一边眼泪横飞,一边絮絮叨叨的诉说着她辛酸的过往,唾沫星子飞了小裴爷半张脸。
    这世上什么最可怕?
    女人。
    女人这个品种,简直没有道理可言。
    前一刻还在说着朱老爷的事情,后一刻那眼泪就开了闸,跟不要钱的水似的,止都止不住。
    小裴爷是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
    哄吧,凭他这张损嘴……
    难了点!
    不哄吧,心里的负罪感是怎么回事?
    李不言来的时候,就看到小裴爷把自己杵成根人形棍子,咬牙切齿的走在祝氏的身侧。
    小裴爷一看李不言来,眼神热切的像是看到了救星:大侠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李不言冲他眨了下眼睛:好处?
    小裴爷:以身相许你要不要?
    李不言无声:呸!
    呸完。
    她清了清嗓子,“三奶奶,府里摆饭了,你话说完了没有?”
    “完了,完了。”
    祝氏狠狠一擦眼泪,转身看着小裴爷道:“我刚刚说的话,你可都记住了。”
    “记住了。”
    “记得都说给晏姑娘听。”
    “放心。”
    “一字不许漏!”
    哎啊,姑奶奶,你还有完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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