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谢道之的付出,不是银子?
    如果不是银子,那又会是什么?是他的这条命吗?
    能要谢道之命的人,当今世上可没几个啊!
    这几日晏三合的脑袋除了越来越记不住东西,就像被针刺了一样,密密麻麻发痛。
    泥土落下几铲,送殡的队伍打道回府,谢家人留下来处理完后面的事。
    晏三合远远看了谢知非一眼后,往山下走。
    这人又瘦了,瘦得脱了相,眼神幽幽一抬,小裴爷说像刀一样让人心碎。
    小裴爷还说,好几次,他不是看着谢道之的棺材掉的眼泪,是硬生生被三爷的眼神看哭了。
    回程的路,晏三合把裴笑拽进马车。
    “明亭,我在查谢道之的死因,也在查谢道之和严喜的关系。”
    裴笑茫然抬头,表情是意想中的惊诧。
    离得近了,晏三合才发现这人也瘦了一圈。
    不奇怪。
    大奶奶和谢小花只能撑起谢府内宅的人和事,官场上来吊唁的人,都是小裴爷在迎来送往。
    “明亭,不言。”
    晏三合,“我需要你们替我回忆一下,在这桩事情中,还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李不言眼睛一下子瞪大:“你不会是连这件事情都忘了吧?”
    “暂时没有。”
    晏三合:“但一个人所察所觉有限,也总有顾不到的地方。”
    裴笑拧着眉头想半天,“我就觉得有一处不对劲。”
    晏三合:“哪一处?”
    裴笑:“谢道之死了,他养着的那些黑衣人去了哪里?一个个都散了吗?”
    说着,他用脚尖碰了碰晏三合的。
    “吴关月父子还记得吗?就是大齐国的那对流亡君主,吴关月养了一批死士,他死后,这批死士就给了他儿子吴书年用。”
    裴笑捏捏下巴:“养死士很费钱的,按道理来说,谢道之自尽前应该把人传给下一代啊,解散了多亏啊!”
    “问得好,确实蹊跷!”
    晏三合冲裴笑翘了翘大拇指,目光一偏:“不言,你呢?”
    “我?”
    李不言挠挠头:“我觉得没啥不对劲啊,除了那支香。”
    这几日她也没管小裴爷,自己一个人走遍了四九城的各个寺庙,虔诚上香,虔诚祈福,哪知那香还是那个德性,越烧越短。
    夜里她在床上翻过来覆过去的反复琢磨。
    越琢磨,越害怕。
    “对了三合,那天我和小裴爷在春风楼吃饭,遇上个刺客,那刺客也是用箭,身手瞧着也不错,我推开窗户还瞧见了那人的身影。”
    裴笑眼睛也一下子瞪大,“哪里不对劲?”
    “没觉得哪里不对劲,不是你刚刚提到黑衣人吗,我就在想,谢老爷挺能的,养的黑衣人身手一个个都那么好。”
    李不言嘴角撇了一下:“一箭穿心不说,还逃得那么快,这得练多少年啊。”
    话刚落,只听远处传来喊声:“裴太医,裴太医……老太太不大好了……”
    裴笑急得青筋暴出来,不管不顾地跳下马车。
    “谢家人都在山上,我得赶回去看着老太太,骑马先走了。”
    帘子落下,李不言用胳膊蹭了蹭晏三合:“你要去看看吗?”
    “我不去添乱了。”
    晏三合看着晃动的帘子,轻声道:“每个人都得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
    她要做的事,就是找出谢道之自尽的真正原因。
    ……
    老太太自打儿子去世,悲伤过度,不吃不喝,陷入了昏迷,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差。
    偶尔醒来,拉着小孙子哭一场,哭累了又沉沉睡去。
    短短十几天,原本富态十足的杨氏,一下子瘦成了干瘪老太太,隐隐落出那下世的光景。
    谢府三兄弟只能寸步不离的守着老太太。
    年岁大的人活着,有时候靠的是一股子精气神,儿子死的不明不白,让老太太的精气神一下子散了,也生出了死意。
    人只要存了死意,神仙也救不回来。
    谢道之去世后的三七二十一天,午后,杨氏突然来了精神,说要见一见晏三合。
    谢家三兄弟一听这话,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谢知非立刻让朱青去请。
    晏三合匆匆赶到的时候,老太太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裳,重新绾了头发。
    其实在她的记忆里,已经没有老太太杨氏这个人,是李不言和她讲了一路。
    谢知非深知晏三合的脾性,抢先一步小声叮嘱道:“晏三合,一会儿老祖宗她……”
    “她是你祖母。”
    一句话,让谢知非喉结不停颤动,她是你祖母,就算看在你的份上,我也不会和她计较。
    “我进去了。”
    “嗯,去吧。”
    晏三合掀帘进屋,看着床上的老妇人,不由的一下子悲从中来。
    祖父晏行去世前,也是这样把她叫到身边,也是倚在床头,也是一双眼睛巴巴的盼着她来。
    晏三合心想,她活十八年,似乎只干了一件事,不断的和人告别。
    和活人告别;
    也和死人告别。
    第890章 不恨不恨
    老太太杨氏朝晏三合伸出手。
    晏三合坐到床边,伸手握住,柔声道:“今天的药喝了没有?”
    “太苦了,不想喝。”
    杨氏唇一动一动,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好像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
    半晌,她忽的叹了口气,低低道:“孩子,我知道你恨我。”
    “我不恨你。”
    晏三合拍拍她的手:“别多想,我只是和你不亲。”
    杨氏勾起唇,露出一点笑,“昨儿我梦到他了,他说他床边的位置还替我留着呢。”
    “这下你更应该放心了。”
    晏三合:“只要他原谅的人,我都不会恨。”
    杨氏脸上露出几分沉甸甸的悔意,“可我恨我自己。”
    “为什么?”
    “我不该让他考功名,不该让他做大官。”
    杨氏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晏三合,“他如果不做大官,还能再活个二十年,比我活得还要命长。”
    可是没有回头路了。
    永远都不能回头了。
    母子几十年,杨氏心里很清楚,儿子死前拿出晏行给他的那封信,是为着其中晏行叮嘱他的一句话:
    庙堂之上,如走钢丝;权力之颠,如履薄冰,你要当心!
    她是内宅妇人,只知道做个平头百姓,会被人欺负,却不知道做个官,也要走钢丝,也要踩薄冰,也要处处当心的。
    早知道这样……
    哪还有什么早知道这样啊,杨氏眼中的泪缓缓流下来。
    都是命!
    晏三合其实很想告诉杨氏,别说当官,就是当了太子,也不可能活很长。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柔声道:“老太太,这不是你的错,是这世道的错,这世道不好。”
    杨氏眼里透出一点光亮,“真的吗?”
    晏三合含笑看着她。
    “真的。”
    ……
    杨氏死了。
    她见完晏三合,吃了小半碗米粥,拉着小孙子说了一会话,喊困,就睡下了。
    这一睡,便没有再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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