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正是永和八年。
    他无意中被吸进阴界,阴界里有海棠院,海棠院里上演的是他们一家四口的最后一天。
    那么,会不会上演淮右被杀死的那一瞬间?
    他猜,会!
    谢知非无视身边围着的人,独独把目光对准了禅月大师。
    “大师,我还是想进去。”
    “孩子!”
    老和尚几不可闻地叹一口气,“为什么就不肯听人一句劝呢?”
    不是不肯听人劝,是这事过不去。
    谢知非:“大师借她十年命,所求是大自在,大圆满,而我……所求不过是一个答案。”
    “这答案……”
    老和尚目光沉下来:“……七天的时间,你未必找不到。”
    “可答案只是答案,哪个对,哪个错,哪个因,哪个果,哪个有债,哪个有理……我想弄明白,也必须弄明白。”
    谢知非凄凉一笑,笑得眼角都湿了。
    “否则,就算我活到一百岁,死了棺材也合不上,这也是我的心魔啊,大师。”
    “痴儿,痴儿啊!”
    老和尚手飞快的拨动起佛珠,恨铁不成钢道:“你的这条命……”
    “我的这条命的确来之不易,按理我该珍惜,偏偏机缘巧合下,我进去了,佛门讲究机缘,这或许就是我解开她心魔的机缘。”
    谢知非停了好一会儿。
    “沈杜若用一生治病救命的福德,换了我的重生,我替她解开她最舍不得,放不下来的人的心魔,佛门讲究因果,这或许就是我的因果。”
    他深吸一口气,将眼角的一点泪渍逼进去,然后深深伏下去。
    “大师,我求您成全!”
    “阿弥陀佛!”
    老和尚眼里的暗沉散得干干净净,清亮的眸子慈祥地看着谢知非,看了良久,目光一抬,瞥向一旁的虚云。
    虚云没有说话,深深回看着老和尚。
    师徒两人对视良久,最后虚云挪开了视线,“李姑娘,麻烦取香和香炉来。”
    李不言不知道是应,还是不应,正踌躇着,谢知非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去拿。”
    李不言看了眼一旁直直发愣的裴笑,终是一咬牙,转身走进了厢房。
    不过须臾,香和香炉拿来。
    虚云接过香,捏着老和尚指尖,挤出一点血,香头沾了血,往谢知非的眉心一点,随即放在烛火上烧出火星,最后才往香炉里一插。
    “十个时辰,香灭,你人就会出来。”
    虚云双手合拾,“阿弥陀佛,去吧!”
    谢知非眼眶一热,朝老和尚磕三个头,再朝虚云磕三个,爬起来,大掌拍拍裴笑的肩。
    裴笑傻愣愣地看着他,脑子里还都是刚刚谢知非的话。
    什么沈杜若的福德?
    什么他的重生?
    怎,怎么小爷我一个字都听,听不懂啊!
    “明亭。”
    谢知非冲他歉意一笑:“有桩事情我一直瞒着你。”
    “说,你瞒着我什么事?”
    “你等我出来,我什么都告诉你,一个字都不会落下。”
    谢知非捏捏他的颈脖,“祖宗,乖乖等我啊!”
    说完,他走到棺材边上,弯腰,伸手……
    一道白光闪现的同时,他听到裴明亭咆哮的怒骂声:
    “谢五十,你个乌龟王八蛋,要么你现在就告诉我,要么等着小爷我和你绝交!”
    ————
    有一个bug,淮左,淮右,谢三爷的生辰是七月十四,怡然记成了七月十五,和郑家的血案记混了,等文完结了,我再来修改,抱歉。
    第909章 生恩
    一门之隔,隔着人间和阴界。
    不知道是不是眉心沾了一点老和尚的血,第二次踏入阴界的谢知非感觉不到冷。
    海棠院里很静,一丝风都没有。
    他一缕魂魄荡荡悠悠,落在院子里,透过隐隐绰绰的纱窗,他看到了八岁的郑淮左。
    小淮左轻手轻脚的挂起帐帘,身子往床边一趴,看着床上的女孩儿,嫌弃的直摇头。
    也只有睡着的时候最乖巧。
    “郑淮右,起床了,再不起,爹爹就要走了!”
    女孩儿没动静。
    淮左伸出手,去戳女孩的脸颊,戳两下,还是没动静,他捏住了小女孩的鼻子。
    小女孩被堵住呼吸,脸慢慢涨红,倏的一下睁开眼睛,下一瞬,便咳嗽起来。
    “哎,我不是故意要弄你,是你昨儿晚上叮嘱我说,要我早点喊你的……每天都睡得像头猪。”
    “爹没走吧?”淮右一边咳,一边泪汪汪地问。
    “就快走了,你快点,我去外头等你。”
    “哥!
    淮左转过身:“咋了?”
    “我渴。”
    “就你屁事多。”
    淮左嘴里埋怨,人却往外走,走到院子里拎了一只铫子进来。
    铫子放在炉子上,炉子下半夜才熄的火,铫子里的水还温着。
    倒出一盏清水,喂到自家懒妹子的嘴边,懒妹子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止住咳,人也清醒了。
    淮左拎着铫子,吧嗒吧嗒跑开了,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又不耐烦起来。
    “郑淮右,你能不能快点。”
    “哥,能和不能,你替我选一个。”
    啊啊啊啊——
    做哥的冲厢房左手出拳,右手出拳,左脚踢,右脚踢,嘴里一通嘟囔。
    谢知非不用看小淮左的唇形,就知道他在嘟囔什么。
    “笨猪,懒猪,大笨猪,大懒猪,明天我要再来叫你起床,我也变成大笨猪,大懒猪。”
    八岁的男孩还没有学会骂人,翻过来覆过去只会这几句,好像自家妹子变成了猪,他心里就会很得意。
    这时,淮右从厢房里走出来。
    是谢知非记忆中的模样。
    细细的,瘦瘦的,白白的,眼睛里面藏了一汪水,那水从来不会对爹娘落下来,只会对他,烦的很。
    “哥,走吧!”
    “快走!”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路,小淮左看看身侧没有人,一跺脚,不走了,等妹子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再迈腿。
    嘴里又开始嘀咕。
    “大小姐,能不能快点,蚂蚁都比你走得快!”
    “那……我就和蚂蚁比一比?”
    “……”
    大小姐对让哥哥吃憋很是得意,挑挑眉,突然加速跑起来。
    “慢点跑,别呛了风又咳嗽。”
    小淮左追过去,忘了刚刚才吃过瘪的事,贱兮兮问道:“一会爹问你要什么,你记得要说什么?”
    “说哥哥想要一副双陆,又怕爹爹不同意,所以让我开口。”
    “郑淮右!”
    “在!”
    “对你的好,都喂了狗。”小淮左气得脸都鼓起来。
    谢知非看着八岁的自己,笑得把脸也鼓起来。
    他是在书上看到双陆的,一眼就喜欢,那些棋子都刻成了一匹匹的马,拿在手里多有意思啊。
    和爹提了好几次,爹就是不买。
    做了谢三爷才知道,双陆真正的用途是用来赌博的,难怪爹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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