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地玄云入眼,将绚灿的扶光火鸟遮得只剩三四成。
    此刻,主营外。
    荆微骊规矩地站在外面,不敢动,更不敢出声问陛下此举是为了何。
    明明喊她到这里来,却只和北越王在里面不知道说了什么,留她一人站在外面。
    脚站得有些麻,贵女的仪举却不敢耽搁,心尖溢出些许委屈和酸涩,她低着头,任由散乱的发丝乱飘,没有心思去打理。
    这时,跟前多了道欣长的身影。
    “跟本王来。”樊封走近,一只手背在腰后,被自己掐出了红印。
    少女抬头,泛白的小脸之上,眸光潋滟,琥珀色的瞳仁倒映出他的面容,好似恨不得将他扯入那片灿烂的海域。
    不知是不是错觉樊封总觉得在那一瞬间中,他瞧见了一股娇滴滴却坚毅的埋怨。
    是因为赐婚吗?他想。
    虽然心里不满,但荆微骊还是跟上了他的步子。
    可他腿太长,步子又迈得太大,她追得有点吃力,心里就更难受了,忍不住低声道:“王爷可以慢一些吗?”
    樊封忽得驻足,有些情难自禁。
    他哪敢说方才是因为满脑子都是她,才不受控制地快步而走。
    默默叹口气,他侧身回道:“好,本王慢些。”
    最终,两人在围猎场边缘的一处翠湖旁停下。
    周围寂静,密草横生,还有大朵的芙蕖开在湖水中央,娇嫩的身姿婀娜动人,与这片波澜不惊中分外惹眼。
    荆微骊咬咬下唇,索性问出口:“王爷到底,想同我说什么?”
    没急着回答,樊封从衣襟中取出一样物件递过去,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先前掉落的荷包。
    上面的马银花没了精气神,与两圈灰扑扑的泥晕混在一处,原本白月色的荷包底色也变得脏兮兮。
    荆微骊下意识伸出手去接,可不等指尖碰触,就遏制住般收回,她压着情绪:“原来是被王爷捡了去,那正好,那只香囊本就是为了圆当初的约定要送给王爷。”
    还是没有接话,樊封继续道:“荆三姑娘,本王觉得我们,甚是有缘。”
    恍惚刹那,想起与他相识以来的种种,荆微骊只觉得如做梦一般。
    曾经只能从他人口中才能听到名字的人,居然会这样立在她面前,谈论“缘分”二字,当真是玄乎得很。
    指尖又开始绞起袖口,她埋着小脸,嘟囔道:“与王爷有缘的人多了去了,我一人,算不得什么。”
    “荆微骊,”一声规整的大名从他口中蹦出来,脆生生的,引得名字的主人情不自禁地看过去,便只瞧见男人眯着一双动容的眸,音色喑哑:“你当真不懂本王的意思吗?”
    不等听她的回答,樊封继续说着:“赐婚一事虽是陛下的意思,但本王并不打算抗命,或者说,只以为这道旨意的对面是你,本王才愿意接受。”
    最后一句话尘埃落定,他还又笑了笑。
    这低低的一声笑过于平和,听不出发笑人的情绪。
    与那汪黯淡的潭水再度相遇,荆微骊含糊地问:“那王爷,看上了我什么?皮囊吗?”
    她声音虽不大,问得却认真。
    炯炯美眸看过去,樊封也不怯:“本王承认,的确有皮囊有几分关联。但本王猜,三姑娘愿意同本王一次又一次地见面,与本王的这张面皮,也能扯上关系吧。”
    被说得脸一红,荆微骊羞得耳根发热。
    是了,从灵阑寺那次算来,他们也就见面寥寥数次,如果这人上来就扯什么道貌盎然的话她只会更讨厌他。
    相比之下,他答得如此坦然,反倒是满足了她小小的虚荣心。
    “本王知道,现下的你对本王还不曾生出什么了不得的情愫,但人这一辈子很长,我们可以慢慢来。”
    香囊早就被他自顾自地收起来,见他二度伸出手,粗粝的大掌横在少女面前,斑驳骇人的疤痕就这样直愣愣地冲进视野,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到这道疤。
    准确来说,是这些疤。
    有她不认识的刀枪剑戟所留,也有她认识的,比如厚茧,比如冻疮。
    兀得想起他的过去,脑海中闪烁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冰天雪地的腊月中搓洗衣服,那么小,那么乖,却又那么惹人心波起。
    她不敢去回应,只盯着那只大手看:“那若是我几年、十几年,乃至几十年都无法回应王爷呢?”
    “那怕是到时候,你也早就适应了有本王在的日子,也是离不开本王了。”他说得自信,嘴角泛起浅淡的笑意。
    明明只有零星定点,荆微骊却觉得自己瞧见了寒冬中的可人柔阳。
    她深吸一口气,试着去回应那只手。
    可他的手实在太大了,尤其是她去抓握的时候,她这才知道,原来男人的手摸起来这么粗糙结实,却又这么温暖。
    胸口中生出小小的芽,痒痒的。
    “那,我试试吧?”
    感受到小小软软的一只搭过来,樊封莞尔,手上用劲儿,直接把她扯得脚底下没了重心。只听她惊呼一声,条件反射地抬手扶在他胸前,这才悻悻撑住身子。
    看出来他是故意的,荆微骊瞪过去:“你这人真是坏心眼死了!逼我答应你就算了,还故意想看我出丑。”
    明明是一句脱口而出的责怪,却到了点她未曾察觉的娇嗔,调调也是软绵绵的,当即便引得男人的心化成不成型的一团。
    他也觉得奇妙,笑意愈浓:“算不上逼,你可以拒绝本王,只是你最终选择托付终身的那个人,本王定然不会放过就是了。”
    荆微骊别开脸,哼哼两声:“王爷果然位高权重,身份尊贵,脾气也大。您自个儿不还是个见色起意的。”
    难得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樊封心底生出点久违。
    没有否认身前娇娇女的“责备”,他应下这个说头,但也眉目沉敛,既认真地说:“神佛给予众生悲悯,可众生却不平等,胜出来的那个,才是最无法舍弃最放在心里的那个。”
    忽然想起什么,荆微骊犹豫地问:“灵阑寺当日王爷既捡到了我的香囊,那可有瞧见一只银簪?镶了蓝珠的。”
    “见了。”樊封简言意骇。
    轻飘飘的两个字吹过来,她大喜过望,可笑颜还未舒展,就被男人泼过来的一盆冷水浇了个醍醐灌顶。
    这次,她才算是彻底明白这人最惹人讨厌的地方。
    樊封恶劣地笑笑,又摊手装起无辜:“等不日后你上了花轿,我再还你。”
    “亦或者,你现在亲我一下。”
    第23章 千灯宴
    ◎去见他◎
    荆微骊大赧,亮晶晶的瞳仁于黄昏的绚烂夕阳下格外惹眼。
    仿若里面真藏着一只可迷人心智的桃花妖精。
    只可惜,这只桃花妖的肉身,却不懂什么勾魂的术法,反倒是因为男人的一两句撩拨,腿肚子直发软。
    望着她逃之夭夭的背影,樊封哑然失笑:“先前怎么不见你这么怯懦……”
    此般念头一闪而过,他又后悔地捏住鼻梁尾部。
    果然还是太激进了,不该把绒兔吓跑的,要不然下次不知道得寻多少车萝卜,才能将小不点再引回来。
    懊恼染上眉梢,耳郭一动,他朝方才发出响动的方位看过去,语调平平,是不必多言的冰冷:“出来吧。”
    照缨挠着头发,讪笑而出:“主上。”
    “让你办的事,可做了?”没有追究她偷听一事的罪责,樊封面无表情地问话。
    抓头发的手猛得一滞,五官爬上星星点点的情绪:“已经查到那章兰尽背后的人是启国大皇子了,至于别的,尚且时日。”
    “你不必再查了,”樊封抬睫:“有别的事需要你去做。”
    “啊?”眨巴眨巴眼,照缨一脸懵。
    男人肩宽腿长,金灿灿的霞光倒映出九尺黑影,偶有浅风吹动发丝,色泽极浓重的眸盯着地上的影子,他一字一句道:“从今日起,你进太师府,跟在她身边,保护她。”
    彻底傻了眼,照缨的嘴巴大张着,似是觉得不可思议。
    没有蠢到问这个“她”是谁,照缨仅仅是觉得离奇。虽说陛下为这二位赐了婚,可那娇滴滴的美娇娘怎么看也不像是缺人伺候的,再说了,就她照顾人的那三两下,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呢。
    更何况……
    太师府还有个看见她,就恨不得冲上来踹两脚的人。
    沉默半晌后,她才生涩地问:“那属下,应该怎么进太师府?荆秋袅不会放过我的吧?”
    “自己想办法。”丢下冷漠无情的三个字,樊封头也不回地就走了:“本王只看结果。”
    照缨一脸菜色,红唇张了又合,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来来回回从牙关缝里挤出来。
    她郁闷地抓了把头发,原本被板板正正的马尾立刻变得毛毛躁躁,年轻女子清澈的瞳仁里倒映出天边的孤鸟,越想越气,最后索性就不想了。
    去吧,也就是整日遭几句奚落。
    可若是不去,才是真的坐在原地等折磨。
    唉,心里有人惦记的男人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
    不觉间,自春狩过去已有两日。
    几十抬的大红木箱从王府送过来,密密麻麻的聘礼单子写了七八页,但据王府的管家说,这连三成都不足。
    不出两个时辰,北越王府的阔绰就传遍了整个荷京。
    到处都有人说荆家的小女儿好福气,得了个最上乘的如意郎君。
    “呦,都要成亲了,怎么还有功夫来看我?”
    霍平芜正笑吟吟地逗狗,抬头就望见樊封提了只烧鸡走过来。
    素色的荷叶包被稳稳丢到桌上,发出一声闷闷的声响。
    其余的,就是弥漫了满院的诱人香气。
    瞅见是城东那家的招牌货,霍平芜立刻来了兴致,丢开狗尾巴草就小步跑过来,一边拆荷叶一边说:“怎么,来要你家旺财?我还以为你得了新欢就把人家忘了呢。”
    冷冷瞥了他一眼,樊封道:“它什么时候又改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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